我正经历着一生中最难熬过的一个夜晚。按照紫花的说法,我的生死命运有什么改变的话,就会发生在这个夜里了。我当然不能睡觉,便盘腿坐在床头,眼睛紧盯着已反锁的门后,耳朵听着周围的一切动静。哑巴和冯诗人的房间自从关门后便没有一点儿声息,只有杨胡子的屋里时不时发出一些响声,像是他在地板上走路,或是在搬动什么东西。在这之前,楼下响起过周妈用木盆倒掉洗脚水的声音,随后有“砰”的一声关门声,接下来楼下便无声无息了。
我想望一望墓地的情况。因为如果要发生什么的话,也许最先会有什么影子从那里过来。但我房里唯一的一扇窗户并不朝向墓地,站在窗前只能看见楼下的院子。冷月已经被云层遮住了,院子里黑糊糊的,院门后面那一团地方显得更黑,当然也没有敲门声响起。
小时候听过不少鬼故事,并有好鬼和恶鬼之说。现在想来,我遇到的紫花这个女人算是好鬼了,因为她力图劝阻我在这里留宿。想到这里,我不禁为自己世界观的这一闪念的变化感到困惑。世界上可能只有不到1%的人说有鬼,说这话的人一定都有自己真实的可怕经历。可是,这些经历要讲出来,别人又只当故事听了,没有人相信那是真的。我现在正在成为这1%的人,而且,我如果活不过今晚的话,就连以后给别人讲述这些事的可能也没有了。
我相信我能活下来。要说搏斗,这里的守墓人都不是我的对手;要说鬼魂,我血气方刚怕什么——不过还是有点怕,因为我几分钟前刚找出了一个以前采访时得到的红包,拆开后将这一小方红纸贴在了门后面。
我渐渐安定下来。周遭一片寂静,并没有小说里面描写的坟地的夜晚会有鬼哭狼嚎之类的声音,没有,寂静才是坟地周遭的真实。
突然,几声敲门声让我一惊,这才发觉自己在这之前已经迷糊了。我大吼一声,谁?门外的声音说,子时到了,你该去抹香灰了。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杨胡子对治疗我脚伤的安排。我对此并未放在心上,他倒记得清楚,到了半夜还来叫我。
我开了门。楼道里没有人,杨胡子叫了我以后,显然已回到他房里去了。为了不引起他对我的怀疑,我硬着头皮到楼下的堂屋里去给脚脖子抹香灰。院子里已是漆黑,仿佛在你的面前立着一堵看不见走不过的黑墙。我摸到了堂屋的门边,慢慢推开它。有香火气飘出来,像进入寺庙时闻到的那种气味。我在进门左边跨出一步,在和我肩头一样高的地方摸到了电灯开关。这是我在晚饭后参观这间屋子时记在心里的要点之一。灯亮了,这昏黄的灯光由于在黑暗中突然亮起竟显得有点刺眼。我走到堂屋上方的香钵边,望了一眼立在墙洞里的观音菩萨,心想菩萨保佑我今晚平安吧。我提起裤脚,将香灰抹了一点在脚踝部位。几乎同时,我听见了堂屋的内堂里有异样的声音,像是有人低声絮语一样。我抬头望了一眼堂屋的侧门,那里面是存放骨灰和丧葬用品的地方。我感到头皮发麻,抬腿便往外走,一个黑影已堵在了堂屋门口。我后退一步,杨胡子已走了进来,他下巴上的那撮胡子垂直地吊着,此刻看上去他真像一头山羊似的。他说,你那样抹香灰可不行,没有效果的。我心里一惊,显然,他早已在门外观察我了。
他将我带到香钵边,用水杯向香灰里掺了些水,用手搅拌后,抓起一大把敷在我的脚踝处。接着,他还用带来的纱布将我的整个脚踝包缠起来。然后,他直起身来说,这就好了,凡是在坟地里跌伤,用这方法连包三晚准好。我看你伤得不重,如果菩萨保佑的话,明早你也许就可以跑跑跳跳了。
我回到楼上,反锁上房门之后,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拆开纱布,并彻底清除了敷在脚踝部位的香灰。刚才从堂屋出来后我就有点头晕,我就知道这香灰里掺有一种特殊的毒素。幸好,从敷上这东西到清除不过几分钟时间,尽管我此时仍有点头晕想呕,但这已经要不了我的命了。此刻,我在心里感谢车上的那个女鬼对我的提示。想到明天早晨,我决定将计就计,要蹦蹦跳跳地下去,对杨胡子说我的伤已经好了。不过,我要装得傻乎乎的,让他相信他下的毒已经让我变成了一个听他摆布的傀儡。我相信这里的守墓人、哑巴、冯诗人和那个叫叶子的女子,他们都有过和我类似的经历,我一定要揭开其中的真相,并把他们成功地解救出去。只是,如果他们已是死去后又还魂的东西,救他们出去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会说,我们就喜欢这片坟地。这种结果极有可能,因为白玫说她在采访时问过叶子,为什么在这里守墓,叶子回答说,喜欢。
这样看来,我的冒险也许不会有太圆满的收获,但至少,我能揭开真相,仅仅这点,就已经骇人听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