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走中,我好几次故意掉到队伍的最后面,可叶子并不知道我的用意,所以一点儿没注意到我的行为。看来,天黑前很难有和她单独说话的机会了。叶子一直和杨胡子、崔总他们走在一起,我知道她的意思,是想趁机表现她在这墓园的重要性,从而让公司彻底打消调她去城里的念头。
一行人很快进入了后山,还登上了建有大阴宅的山丘。杨胡子说这阴宅的钥匙没带上,不然就让崔总进去看看。崔总摆摆手说,不用开门了,站在这里不是都看见了吗。他一边说,一边还后退了几步,不知道他是对这阴宅突生怯意,还是想退后几步看得更完整。
然后,崔总站在这山丘上极目远眺,还指着附近的几个山头和村长交谈。我听见他们在商量搬迁农户扩展坟地的事。村长说,这事急不得,房屋赔偿、重建,还有农地补偿,一大堆事呢,我们得先把方案搞稳妥点才行。
一天时间就这样被崔总山上山下的折腾过去了。看看天色已晚,这领导该走了吧,可是不,还有村长家的酒宴呢。听见这事时我正等着杨胡子叫我同去,不料他却招呼叶子道,走,一起去村长家,催总说一定要有你参加呢。
我立即傻了眼。并不是对因为我和杨胡子喝过酒而他没让我去而感到遗憾,而是震惊于历史的一幕又重演了。梅子去村长家陪过酒,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最后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而今晚,叶子又要去那里了。这世界像海面一样,船只走过时怎知道下面的沉船呢。但我知道,因此我目睹叶子和杨胡子走出院门时,心急如焚而又一筹莫展。
天黑下来了,我独自来到了村长家的院门外。我之所以这样做,是想打断这个事件的进程,这就像改变一次宿命一样重要。可是,怎样打断这事件的进程,我并没有主意。
院门是虚掩着的,院里无人,狗也还在后院没放出来。我悄悄地溜了进去,看见房子转角处的窗户亮着灯光,我知道那是饭厅了。我在暗黑中摸索到房子的侧面,有一扇窗户大开着,我探头望了一眼里面,是厨房。我想起了村长跟着梅子进厨房,并抱着她强行摸胸的情景,可见厨房是酒宴中男人作案的高发地带。我决定先潜伏进去。为了进屋后不弄出声响,我脱掉了鞋子,赤着脚从窗口翻进了厨房内。然而,进屋后我才发现饭厅就在厨房外面,我既不能再往里去,而厨房里也没藏身的地方。正在这时,我听见莲子的声音说,我去给你们加点热汤来。我心里一急,然而情急生智,我一闪身站到了厨房的门后面。这门紧靠一面墙的死角,而人进进出出时,一般不会注意到这门是不是紧贴着墙。因此,我在接受特种兵训练时教官就说过,门后是最方便临时躲藏的地方。当然,知道了这方法后,带给我的负面影响就是对门后常怀有疑心。我在城里是单独居住,每晚从报社下班回家,打开房门时我一定会把房门一直推到墙后才进去。如房门推到一半推不动了,说明门后有人。
幸好像我一样要把房门推到墙才进去的人并不多,所以我紧贴着墙站在厨房门后时,莲子和村长都分别进过厨房端汤端菜,但他们对我的存在一无觉察。
这样,我便在咫尺之地监听着酒桌上的情况。他们的说话大部分我都能听清,不过一直没听出异常情况。酒桌上的声音除了相互劝酒以外,就是崔总在狮子张大口地预测坟地几年之后的利润会达到大数字。我站在门后,感到光着的脚有些冷了,因为厨房的地上有水,我进屋时便把脚踩湿了。于是我想暂时离开,刚从门后出来,突然听见有人过来,只得又闪身站到门后去。然而,我听见的脚步声并没进厨房,可能是上厕所去了吧。
这时,我听见崔总又说话了。他说,村长呀,你儿子的事,不能怪叶子。你想调叶子走,公司是不同意的。你想,叶子走了,墓园再来一个女孩,你儿子仍会发疯的。你儿子中邪了,你得想法治好他的病。才能根本上解决问题。
村长说,我是没有办法呀,你说他这病怎么个治法?
崔总突然笑了,然后说,你看看你身边的莲子,这办法不就有了吗?
村长犹犹豫豫地说,你是说,比着叶子的样子,给我儿子找一个?可这话说来容易,要找到可难呀。叶子你说说,认不认识和你长得相像的女孩?
正在这时,不知什么地方响起“咚”的一声,杨胡子提高声音问道,村长,你隔壁房里有人吗?
隔壁房当然不是指厨房,但我听见饭厅里有些乱,为了安全,我还是决定先退出去,再在外面的窗下观望动静更合适。
幸好我及时跳出了窗外。很快,我在窗台下听见有好几个人进了厨房,接着是莲子的尖叫声,她喊着说,你们看,这地上怎么有光脚板的脚印呀?接着是杨胡子的声音,哟,还真是光脚呢,五个脚指头都清清楚楚的。接下来是村长的声音,这声音充满恐惧,光脚的鬼,我给你烧了鞋子,你还追我干什么呀!
屋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嘈杂声。崔总在说,我要走了,村长在不断地唉声叹气。没想到,我的光脚板印产生了如此的效果,这个晚宴如果本来有什么设计的话,到此时它的进程和结局已经被完全打乱了。事物的发展就是这样,如果中途发生改变,那就像河流改道一样,其结果会相去甚远了。我为帮助叶子从梅子的轨迹上横冲出来感到满足。我趁乱溜出了村长的院门,在暗黑中回墓园去,路上,我甚至还吹了一阵子口哨。
早晨,云很厚,天气阴沉沉的,可是叶子的气色却很好,我想这是公司已完全决定不调她走带给她的好心情。看来,叶子还是很会在公司领导面前周旋的。不单如此,我甚至怀疑她与公司与杨胡子达成了某种默契。因为昨天夜里,她回到阁楼后,我便立即带着那个发夹到她房里去了。我对她讲了我翻墙进阴宅里去的经过,并把那个发夹拿给她看。我说我怀疑梅子就埋在阴宅的树林中,并且我还预感到梅子的命运正在她身上重演,所以我潜进了村长的厨房,打乱了他们的计划部署。
叶子听我说话时有些惊讶,有些感激。然而,当她将那个发夹细看之后,她却出人意料地说,哦,这个发夹是我的,可能是我打扫卫生时掉在那里的。
这结果让我难于接受,我说,你再看看,是你的吗,你没看见都锈成那样了,没有几年时间能锈成那样吗?
叶子又看了看,肯定地说这是她的,锈成这样也许是那里潮气重的缘故。
我不再说话,并且我已经后悔把一切说得太明了。杨胡子为什么只让叶子进那阴宅去找扫,现在我已明白,这就是不排除他们之间已达成了什么默契。而我翻墙进阴宅的事已经对叶子讲了,但愿她像双面间谍那样,看在我对她一片诚心的份上,将此事包容下来。
天气阴沉,叶子的脸色明朗,她看见我下楼甚至还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这是她已经包容我了,还是另一种胸有成竹。早饭后,杨胡子意外地宣布今天放假一天,并叫小弟和周妈一同去镇上买菜,要买鸡、鱼、肉等很多东西回来,作出丰盛的午餐。见我们纳闷,杨胡子终于喜不自禁地说,他找到父母了,今天要正式拜见呢。
杨胡子要拜见的父母就在坟山上。中午时分,我们全体人员端着整鸡、整鱼等供品和几大串鞭炮上了山,在一座夫妻合葬的坟前站下。我走到墓碑前看了看,这是一对老年夫妇,如果活到今天,该九十多岁了。
杨胡子蹲在坟前,一边布置香烛一边对我们讲,这座坟已经十来年没人来扫过墓了,你们看墓碑上的落款,只是弟妹没有子女,所以这对老年人是很孤单的。几个月前我就梦见他们来找我,还叫我儿子。于是我就来打扫了这坟,你们看,这坟边的两根树也是我移栽来的。昨晚喝酒时,崔总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得赶快拜见父母了。崔总说,今晚再晚也得赶回去,因为父母和我住在一起,我夜不归家他们会睡不着的。崔总五十来岁的人,说这话时却像孩子一样甜滋滋的。我当时心里就跳了几下,人有父母多好啊,所以我今天要正式拜见父母,从今天起,我杨胡子不再是孤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