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来临,只有火焰剧烈燃烧着,这样的火焰,应该很远就能被发现吧。
石珀和张竹生静静坐着,朝着大海的方向。他们能听见火焰的呼啸声,干柴哔啵的炸裂声,一些虫鸣,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一两声鸟叫,还有远远的,波涛涌上海岸的哗哗声。
漫天星辰,如同璀璨的钻石,甚至有一两颗红色的星子,挂在天际,朦朦胧的,远不是久居城市看到的星空,城市里的星空像是隔了几层脏玻璃,远没有这么透彻和深邃,星子也没有这么多。
石珀扭头看了一眼窝棚,黄辰辰静静躺着,也不知是否睡着了。
“我想起去年,在海南,”张竹生说,“我跟着学校去考察黎族的迁移史,一个村庄,也是在海边,安静地让人想隐居下来。”
“当时我就想,如果有一天,真的了无牵挂了,我就去那里住下来。人都很淳朴,很善良,不像有些景点,人都透着市侩气。”
张竹生专注的说着,“没想到又体会到这种宁静了,”他看了石珀一眼,“能活下来,咱们也算幸运。我没什么抱怨,600多人,只有咱们三个活下来,老天对咱们很厚爱了。”
石珀将一根树枝扔进火堆,“我眼睁睁看着,刚和我碰杯的几个人,被活生生在我眼前杀死。一个老头,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好容易儿子带他出来玩脑浆子都摔出来了。这世上,谁都不容易。”
“你是新婚?”张竹生问,“不好意思。”
“没什么,都过去了。我和妻子度蜜月,醒来妻子就不见了。”石珀扭头看着张竹生,“你一个人出来的?”
“一个人。跟几个的网友约好了搞个关于东亚历史的网站,现在估计他们还在网上找我呢。”
“这会儿,咱们该上新闻了吧?”石珀自嘲道。
“你是醒来后妻子不见的?之前你们一直在一起?”张竹生问。
“嗯,所以我想既然我在这里,她也该在这里。明天咱们四处找找,哪怕是尸体。”石珀啪地折断了一根枯枝。
“那两具尸体都是男的。”张竹生望着树林的方向。
“我知道,你拿回来的衣服没女性的。”石珀淡淡的回答。
一时无语。
已经下半夜了,张竹生躺在沙地上,不知不觉快睡着了,却被石珀捅醒。“嘘”见张竹生想说话,石珀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张竹生一骨碌爬起来,静静听着。
远处海浪的声音里,夹杂着一阵阵奇怪的“咔咔”声,像是木条碰撞的声音,很密集,有点像人在夜里远远打着快板。
“是什么东西?”
这声音一开始很远很微弱,但不一会儿,整个前方都传来这些奇怪的“咔咔”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毫无节奏,像是无数个老鼠夹子不停的啪啪作响。然后他们看见海水里涌出一片片黑压压的东西,像墨汁一样迅速布满海滩,不断蠕动着,令人心惊肉跳。
在星光下,这些黑压压的东西闪耀着点点的湿光,不断侵蚀着沙滩,向前推进着,离他们只有不到20米的距离,巨大的敲击声几乎震破耳膜,石珀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一个巨大的混凝土搅拌机里,跟水泥和石子在一起搅动着。
“那是什么”
黄辰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站在他们身后,微微颤抖着。
石珀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没事,看看先。”
张竹生抄起一根燃烧的木柴,奋力向前面掷去。木柴带着火焰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落在蠕动的东西中间。这片东西像是炸了锅,轰一下向四边散去。
“螃蟹!”
这下看清了,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螃蟹,层层叠叠,每个都有锅盖那么大,背上都长着长长的黑毛,举着巨大的螯,像捏着两把钳子,啪啪作响。整个海滩都被螃蟹覆盖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蠕动的黑色,密密麻麻,浓重的腥臭味随着海风吹过,怪异的景象令人作呕。
“这么多!”
螃蟹受了刺激,猛地朝火堆冲过来,它们举着螯,八条腿嗒嗒响动着,背上的黑毛拖在身后,像一地爬动的假头套。
黄辰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快走,快走!”
石珀和张竹生都抽出一支燃烧的树枝,拉着黄辰辰爬上了一米多高的草坡,当初石珀就是从这上面摔下来的。
“这么多!跟一地死人头皮似的!”
张竹生脸色发青,举起火把照着底下。好在螃蟹们到达火堆后不再前进,它们一线排开,对着火堆举起螯足,啪啪地叩击着。后面的螃蟹继续向前涌,一会儿就在火堆前堆起了半米高一堵黑色的围墙。
“怕是有几十万只啊。”
石珀望着远处大片蠕动的湿光,还有更多的螃蟹正在上岸。
“它们它们会不会过来?”黄辰辰咬着嘴唇,明显被吓的够呛。
“它们怕火,一时过不来。”
石珀这才发现自己捏着黄辰辰的手已经满是汗水,连忙松开手。黄辰辰倒是毫无察觉:“火会不会灭”
石珀活动了一下手指,“你呆在上面,我下去加柴。”
不等回话,石珀跳下草坡。他迅速跑到窝棚窝棚外面,抱了几根柴,远远扔进了火堆。
螃蟹们被腾起的火星吓了一跳,上面的螃蟹掉下来几只,然后又迅速爬回队伍中。
看着局势还算能控制,石珀静静站在火堆后面,看着蟹群。
螃蟹们依然不停地敲打着螯足,吐着泡沫,对峙着。
离石珀最近的那只螃蟹,被火光映得发红,背上的黑毛顺滑地披在身后,一对棒槌状的眼睛忽上忽下,嘴巴不停咀嚼着,脚不停左右移动。
“倒像个街头的说唱歌手呢。”石珀突然笑了。
“你没事吧?”黄辰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石珀没扭头,直接举起一只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张竹生也跳下来了。
“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事儿,”张竹生一脸厌恶的表情,“跟蛆似的,一大团一大团的,让人头皮发麻。”
“呵呵,”石珀笑了,“也算奇景了,你以前见过这么多螃蟹吗?”
“没,也不打算见了。”
“估计天亮就会散了,可能这里是它们的繁衍地。”
“你看,已经散了。”张竹生指着远处说。
远处的螃蟹已经开始迅速的撤回大海,嘈杂的“咔咔”声突然高出好几个分贝。当最后一批螃蟹撤走的时候,那只瞪着石珀的螃蟹也一转身,朝着黑暗的大海嗒嗒快速爬去。
“跑的真不慢啊。”张竹生酸溜溜的说。
“好了,这一下子,谁都别睡了。”石珀转身去接黄辰辰。
沙滩上一片狼藉,整个沙滩彷佛被铲车翻了一遍,不远处三三两两有几具螃蟹的尸体。
“是被别的螃蟹踩死的吧。”张竹生用脚踢了一下,“明天可以当早餐。”
当张竹生提着几只死螃蟹回来的时候,黄辰辰厌恶地躲在石珀背后。
“没事,哈哈”,张竹生说,“蟹黄可是很有营养的哦。”
“反正我不吃。”黄辰辰赌气的跺着脚,又看了一眼张竹生提着的螃蟹,在火光下闪动的影子,像是提着几个披散着头发的人头,她哆嗦了一下。
“别说话,听,什么声音?”
石珀竖起耳朵,突然抓住张竹生的胳膊,把张竹生吓了一跳:“它们又回来了?”
“不是,仔细听。”
隐隐绰绰空气中有一丝声音,很远,很细微,很模糊,像是一个女人在哭喊,又像是在欢笑。当几个人都安静下来后,这声音越发清晰了。
“是有人在哭,”黄辰辰死死抓着石珀的衣角,脸色苍白,“是螃蟹,螃蟹在哭。”黄辰辰指着张竹生提着的螃蟹。
张竹生吓了一跳,把螃蟹扔在地上。螃蟹掉在地方,慢慢的翻倒,脚爪一点点慢慢松弹开来,像是还活着,像是翻个身就能迅速的爬回大海。
“不是,是远处,在唱歌。”石珀点点头,“仔细听。”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无法辨别方向,随着风一丝一丝的流动着,像是一个哀怨的女人在哭诉什么,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诡异无比。
张竹生慢慢扭过身,他的脸色在篝火下扭曲着,像是看见了极为恐怖的事情:“这这是,”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这是塞壬的歌声”
“你是想说,这是海妖的歌声?”石珀皱起了眉头,“塞壬女妖在海洋中用歌声魅惑人,将迷途的人杀死。这老掉牙的传说不是中国的吧?你怎么想起这个?”
张竹生低头沉默了一会,像在认真听着空气中漂浮的歌声,然后抬起了头,眼中已经没有了开始的慌乱:“塞壬是青色皮肤的女妖,她不仅仅是用歌声魅惑人,而且,她还是地狱冥界的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