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坑洼不平的小路上颠簸了整整六日,人在上面全身都快要散架了。
这几天里,福伯言谈甚少,大多时候是冷着一张脸若有所思,他怎能不忧心,将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刁妇重又带回胡家,大家心里如何做想,又如何能以平常心相待?好不容易才能过上几天太平日子的胡家,这下又……唉……
紫凝也只有每日谨小慎微,恪守“沉默是金”的四字箴言,力虚的身体在将要见到庭轩的雀跃中一日日奇迹般的好转起来。偶尔,心性开朗的她会趁着福伯脸色稍好的时候打趣上几句玩笑话,无伤大雅,连赶车的车夫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央告着她讲完一个又一个,害得她把一肚子的笑话都搜刮出来了,福伯那想笑又强弩着不肯笑的表情看在她眼里实在很好玩,可转瞬,福伯又会用一种疑惑眼神瞪她,好像她脸上长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俗语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心下明朗,她与灵香的性子天差地别,一个季鸾青,却先后是两个不同的魂魄,两种不同的人性,身边的人在欣喜刁婆变良人的同时,又怎会不生疑惑?世上的事,岂可有如此蹊跷的?
第六天傍晚,伴着天边火烧般的云霞,马车驶进了蕹城县西北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小村落——四坪村,在村西头一座不起眼儿的院落前停下,福伯付过车钱,叫紫凝一道下车。
才要推开院前的篱笆门,便听见一道欣悦且年轻的女声从院中传来,“福伯,您可回来了!”紧接着,一抹娇小的身影飞奔过来,打开了篱笆门。那娇俏含笑的动人模样映在紫凝眼里,她蓦地忆起这小女子便是胡家的四小姐,庭轩的妹妹——胡婷恩。
“这些天家里都好吧?”福伯边问边走,紫凝跟随其后。
婷恩只做未闻,半晌无语,呆愣于原地,一脸震惊的望着款步而来的紫凝,忽而失声叫道:“福伯,她……”
福伯呵然笑道:“婷恩,怎么连你嫂嫂也不认识了?”
“谁是我嫂嫂?”婷恩凌厉一语,牢牢睇着紫凝,眼角眉梢浮上毫不掩饰的厌弃与嫌恶,她又看向福伯,满脸困惑不解。
显然,福伯早有自己的打算,并不想现在就解释给她听,他只是若无其事的四处望了望,随口问道:“他们几个呢?”
“在后院。”婷恩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肯谅解的强硬语气,与先前开门时判若两人。
福伯对紫凝使了个眼色,紫凝会意,抬步匆匆,往后院而去,身后,婷恩情绪失控,有违闺仪的叫嚷声不断传进她耳中——
“福伯,你居然带她回来见二哥?她还有脸再进我们胡家的门?这种人为何还好好活在世上……”
她掩耳,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为了庭轩,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穿过永巷般漫长的直廊,终于,她看见他了——
相公,我来了,千辛万苦,跨越前世今生,来赴我们的百年以前的约定,你可还记得你我前世种种……
泪雾氤氲了一切,眼泪不停的不停的流,她用手紧紧捂住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