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业这几日雷打不动地公主府,比照工部办公的时辰准点来去,十分规律。他毫不怜惜地将吴锒大人花了大气力才整出来的印刷机整个儿拆了,然后对着一地散乱的木头感慨:“果然,都是玩剩的呀……”
我那日正巧路过,瞧着敦厚的工部尚书大人一边儿轻声感慨,一边儿重新测量画图。
沈凤卓在钉钉笃笃的声响中,竟然也十分的淡定,手中的狼毫挥地从容潇洒,我悄悄儿从他桌子边上的废纸篓里顺出几张废稿。
江随缘大侠,果然准备从良了。
表妹姑娘果然是真爱。
我啧啧两声,背着手走了。
重臻自那日醒来之后,就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纯爷们儿的气场,他长笑三声,转头就缠上了陆雪衣。本宫当时闲着没事儿,磕着瓜子全程围观了当时的情景,深刻体会到不仅烈女怕缠郎,就算是烈男也怕缠郎。
重振那会儿酒醒,拿冷水浇了一把脸,然后精神抖擞地化身牛皮糖,紧紧的黏在了陆统领的腿上!
陆雪衣少年成名,完全不知道傲慢为何物,对于这种撒泼撒痴的亲近方式,只有束手无策的份儿。
于是,可怜的陆统领打也不能打,骂也骂不得,甩也甩不脱,红着脸拖着人形牛皮糖过了两道回廊,倒把自个儿累的气喘吁吁,简直欲哭无泪:“六爷,您到底是要怎么样?”
那表情隐忍无奈,那口气幽怨绝望,真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啊。
重臻一点也没体会到陆统领的心情,只紧紧抱着陆统领的大腿,无礼且无耻道:“我要跟龙禁卫一起训练!”
本宫几乎被自个儿的一口气呛死,伸手捂脸:家门不幸啊。
陆统领一脸风中凌乱的表情:“就为了这个?”
“没错,就这个。”重臻眨着眼睛,无辜地道。
“既是如此。”陆统领狠狠地重臻抖了开去,居高临下冷酷地看着他道,“本统领会好好调教你的!”
哎哟哎哟,我扔掉手中的瓜子壳,陆统领怒了呀。
我瞧着陆统领挺拔的小背影,无比陶醉地捧着脸:怒了的陆统领当真是出类拔萃的美人啊,那美貌度都赶上方美人了!
我原本以为陆雪衣不过是气糊涂了随口说说,但是真到了龙禁卫出训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人真是说一不二。
重臻,惨了。
龙禁卫是我进宫之后才组建的,是陆雪衣一个一个挑的,有些是禁军的人,有些是近卫营的。龙禁卫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天分高,肯吃苦,最要紧的是,都没有家庭负累。
全都是不要命的主儿。
重臻的时间不多,他若想日后接手虎贲大营并在最短的时间内站住脚,就必须有点过人之能。
陆雪衣专门给他出的调训方案,并没有因为他是主子而留一点儿情面。我趴在校场的围墙上瞥了一眼,那场景当真是十分惨烈。
要不是重臻原本练过,且还剩些底子,我估摸他连第一天都熬不过去。
安道远整日里关着门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方清颜则一直在房里起草九州府税务细则。府里的其他人也都在忙着办年货,收拾打扫,只有我是闲人一个,实在无聊了,就进宫去瞧我爹。
没曾想,这还瞧出问题来了。
我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跟皇后,确切说是跟皇后的肚子抗上了。我到龙章宫的时候,我爹的手据说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咬了,刚清洗过,一股清新的药味儿。
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爹的脸色,实在是差。倒不是说没有血色的那种虚弱,而是一种病入膏肓之后生机耗尽的萧条。
“爹。”我看着他,忍不住惊呼。这才几天没见,他原本乌黑的发丝变得灰白一片,眼中有十分浓郁的疲惫。我握着他的手,抖着嗓子气急败坏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碍事。”我爹竟然还笑得出来,拍了拍我的手,“为了你,都值得。”
我闻言皱了皱眉,他便笑了笑,冲钟鼎使了个眼色。钟鼎略微躬了躬身,带着宫女太监们下去,顺带着关上了门。
“琉璃。”我爹倦倦地看我,慢慢道,“朕的时间不多了。”
我虽然一贯驽钝,却也明白时间不多是个什么意思。我瞧着我爹那副容颜不再的憔悴样,伤感地道:“爹,好好的,怎么搞成这样了?”
“这世上,从没有白得的便宜。”我爹淡然一笑,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我的鼻尖,“拿江湖上的混话来说,叫做出来混,迟早要还。朕当年为着防备洛家独大,洞房花烛夜给皇后下了绝育的药,使得她初初嫁做人妇,就永远失了做母亲的机会。”
我抿了抿唇,觉得眼下这种情形,我还是老老实实闭着嘴,听我爹唠叨比较好。毕竟子曾经曰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爹面上神色不动,只眼神有些波动,似是感慨,却无半分后悔:“但是你瞧她,瞧他洛家,是何等的本事,硬生生照着古法弄出个妖胎来。就连古裔族的女子都深切忌惮的玩意儿,他们竟然毫无顾忌地下手做了。”
“爹。”我无力地道,“你既然知道皇后怀的是妖胎,就该敬而远之才是,何必去招惹?”
“朕若是敬而远之了。”我爹摇了摇头,不赞同地道,“到时要面对妖胎的,就是你!你如今是储君,日后便是大雍的帝君,怎能轻易犯险。”
“爹你不也是大雍的帝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