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安静下来。罗伯特并不为自己刚才大发脾气感到骄傲,其他人也是。你通常注意到,有一种沉默就是当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以后,大家都不说话,直到那个人感到抱歉。
沉默被一声叹气打破了——突然呼出一口气的声音。孩子们同时把脑袋转了过去,就好像大家的鼻子上都拴着线,而有人一把把所有的线都拽过去了一样。
他们看见沙精就坐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毛茸茸的脸上带着一种它作为微笑的表情。
“早上好,”它说,“这很容易就能办到!现在每个人都想要他了。”
“这不重要,”罗伯特恼怒地说,因为他清楚自己刚才像头蠢猪一样,“谁想要他不重要,反正这儿没人想要。”
“忘恩负义,”沙精说,“这可是很大的缺点。”
“我们不是忘恩负义,”简赶紧说,“只是我们并不是真正想许那个愿。罗伯特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你能收回它再给我们实现一个新的愿望吗?”
“不,我做不到,”沙精简短地说,“讨价还价——这又不是做生意。你们许愿的时候应该小心一点儿。以前有个孩子,他要了一只蛇颈龙而不是鱼龙,因为他懒得记那些简单的名字。他的爸爸很生气,就命他在下午茶之前上床睡觉,并且不允许他和其他孩子一起坐石头船玩——第二天正好是每年一度的学校旅行——他那天早上跑到我这儿来,用那双史前的脚四处乱踢,说不如死了算了。当然,他就这样死了。”
“真可怕!”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
“当然,只死到太阳落山,”沙精说,“不过这对他父母来说也够受的了。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受到了惩罚——这我可以告诉你。他没变成石头——我忘了原因——但一定是有原因的。他们不知道死亡其实就是睡着了,你一定会在哪儿醒过来,要么是你睡着的地方,要么是更好的地方。你们可以肯定他受到了惩罚,因为他把父母吓坏了。接下来的一个月他被禁止吃大地懒,只能吃牡蛎啊,海螺啊之类的普通东西。”
孩子们都被这个可怕的故事吓坏了。他们害怕地看着沙精。突然小羊羔看到了他旁边这个棕色的毛茸茸的东西。
“咪咪,咪咪,咪咪。”他说着,伸手去抓。
“它不是猫咪。”安西娅说着,这时沙精往后跳去。
“哦,我左边的胡须!”它说,“别让他碰到我,他身上是湿的!”
它的毛因为恐惧而竖了起来——的确有很多姜汁啤酒洒在了小羊羔的蓝色外套上。
沙精手脚并用地挖着,瞬间消失在沙坑的一个漩涡之中。
孩子们用一圈石头把这个地方标记起来。
“我们还是回家吧,”罗伯特说,“我道歉,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不好也不坏,而且我们明天就知道这家伙在哪儿了。”
其他人很讲义气,没人责怪罗伯特。西里尔抱起小羊羔——他现在恢复平静了——然后他们一起向大车道上走去。
采砾坑里的车道和大路几乎直接连在一起。
在通向大路的门那儿,大伙儿停下来把小羊羔从西里尔背上换到罗伯特背上。这时,他们看见一辆非常时髦的敞篷马车过来了,车上有马车夫和一个男仆,车里坐着一位女士——非常高贵的样子,穿着一件镶满白色花边和红色绸带的裙子,还拿着一把红白相间的遮阳伞——还有一只白色的毛绒绒的狗,戴着红色的蝴蝶结趴在她的膝盖上。她看了看孩子们,尤其是小宝宝,然后对着他微笑起来。孩子们对此已经很习惯了,因为小宝宝的确是,像仆人们所说,一个“非常惹人疼的孩子”。因此他们向这位女士礼貌地挥挥手,希望她接着赶路。但她没有走,反而让车夫停了下来。她向西里尔招手示意,当他走近马车时她说:
“多可爱的一个小宝宝啊!哦,我真希望能收养他!你觉得他妈妈会介意吗?”
“她会非常介意的。”安西娅的回答一针见血。
“哦,可是我会在豪华的环境里把他带大的。我是齐坦登夫人。你们一定在画报上见过我的照片。他们说我是个美人,当然那都是胡说八道。但是——”
她打开车厢门跳了下来。她穿着最美的镶着银扣子的红色高跟鞋。“让我抱一下他吧,”她说。接着她接过小羊羔,很生硬地抱着他,她好像不习惯抱小宝宝。
突然她抱着小羊羔跳进了马车,“砰”地关上车门并说道:“快走!”
小羊羔大叫起来,白色的小狗也跟着汪汪叫,而马车夫犹豫了。
“我告诉你,快走!”女士大喊。于是马车夫照做了,正如他事后所说,他也只能这么做。
四个孩子傻傻地看着彼此,突然反应过来,然后一起跑去追赶马车。这辆时髦的马车在灰尘滚滚的路上飞奔,在它后面,小羊羔的哥哥姐姐们甩开腿紧追不舍。
小羊羔叫得越来越大声,后来,他的叫声慢慢变成了打嗝似的咯咯声,接着完全安静下来,他们知道他睡着了。
马车继续跑,后面踏着灰尘跑动的八条腿越来越累,越来越僵硬,马车这时停在一个大公园门口的小屋前。孩子们在车后蹲下来,那个女士走下马车。她看了看车座上躺着的小宝宝,犹豫着。
“真是个小宝贝——我不会打搅他睡觉的。”她说着走进小木屋,跟那里的一个女人谈起有一窝奥平顿鸡蛋孵化得不太好的问题。
马车夫和男仆从车上跳起来,俯身看着沉睡的小羊羔。
“多漂亮的男孩啊——真希望他是我的。”车夫说。
“他才不像你呢,”男仆酸溜溜地说,“他太漂亮了。”
车夫假装没听见。他说:
“她可真让人吃惊——我真吃惊!她一向讨厌小孩,自己也没有孩子,还不能容忍其他人的孩子。”
蹲在马车后面那片白色尘土中的孩子交换了一下不安的眼神。
“我跟你说,”车夫坚定地说,“我要把这个小东西藏到树林里去,然后告诉她他的哥哥们把他带走了!然后我再来带走他。”
“不,你不能这么干,”男仆说,“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小孩。如果有人要把他带走的话,那个人就是我——就是这样!”
“闭嘴吧!”车夫反驳道,“你不喜欢小孩,如果你喜欢,所有的小孩对你来说没什么区别。但我是个结了婚的人,看得出孩子的好坏。我一看到他就知道这是个一流的孩子。我要把他弄到手,废话少说。”
“我觉得吧,”男仆讽刺地说,“你的孩子够多了,有阿尔弗雷德,阿尔伯特,路易斯,维克多·斯坦利,海伦娜·贝阿特丽丝,还有一个叫——”
车夫一拳打在男仆的下巴上,男仆在车夫的腰上打了一拳,一会儿功夫,两人就扭作一团,车里车外满地滚。小狗跳下车,对着他们狂吠起来。
西里尔仍旧蹲在灰尘里,他弯着腿走到马车离战场最远的那一端。接着,他打开了马车的门——那两个人太专注于打斗,没功夫注意到其他事——把小羊羔抱在怀里,仍旧弓着腰,抱着睡着了的小宝宝沿大路走了十几码,来到通向树林的栅栏那儿。其他人也跟着过来了,他们躲在榛树、橡树和栗树之间,被气味浓烈的欧洲蕨遮挡着。接下来,两个男人愤怒的声音被那个穿红白相间衣服的女士生气地喝住了,随后是一阵漫长而焦急的搜寻,最后马车走了。
“我的老天爷!”车轮声音终于消失不见以后西里尔长出一口气,“现在的确是每个人都想要他了——没错!沙精又把我们耍了!狡猾的坏蛋!为安全起见,我们还是把小宝宝带回家吧。”
他们张望了一会儿,发现左边和右边白色的路上都没人,这才鼓起勇气上了路,睡着的小羊羔由安西娅抱着。
一路上他们奇遇不断。一个背着一捆柴的小男孩把柴放在路边,请求看看小宝宝,并提出要抱抱他。但安西娅才不会再次上当呢。他们继续走,但那个男孩还是跟着,而西里尔和罗伯特又没法让他走开,直到揍了他不止一次他才罢休。在那之后,一个穿着蓝白格子裙的小女孩跟着他们走了四分之一英里的路,一路哭喊着要“小宝宝”,最后他们不得不威胁要用所有的手绢把她捆在树上。“一到天黑,狗熊就会过来吃了你。”西里尔凶巴巴地说。她这才哭着走了。后来,这些小孩和这个人见人爱的小宝宝一见到有人来就躲进树丛里。这看起来是个明智的选择,他们也因此避免了因小羊羔而惹来的一个送奶工、一个石匠和一个拉着一车石蜡桶的男人不必要的注意。他们快到家时,最糟糕的事发生了。在一个拐角处,他们遇见了两辆大篷车,一个帐篷和一群在路边扎营的吉普赛人。大篷车里堆满了藤椅、摇篮、花架和羽毛刷。一大群穿着破烂的孩子在路边起劲地做泥巴饼玩,两个男人躺在草地上抽烟,三个女人在一个没有盖的旧洒水壶里洗衣服。
所有的吉普赛人,所有的男女老少,一下子都围住了安西娅和小宝宝。
“让我抱抱他,小姐,”一个长着赤褐色脸庞和灰色头发的女人说道,“我不会伤害他一根头发的,这个小宝宝像画一样好看!”
“还是不了吧。”安西娅说。
“把他给我吧,”另一个女人说。她的脸也是赤褐色的,头发是深黑色,油腻腻地打着卷。“我都生了十九个孩子了,真的。”
“不。”安西娅勇敢地说,但她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儿了。
接着一个男人挤上前来。
“他不是才怪了呢!”他叫起来,“这是我丢失好久的孩子!他左耳朵上有个草莓样的胎记吗?没有?那他就是我的宝宝,小时候他就被偷走了。把他交给我——我们这次不会起诉你们的。”
他把小宝宝从安西娅手中夺走了,安西娅脸色通红,气得眼泪都出来了。
其他人站着不动,这是他们遇到过的最可怕的事了,甚至在罗切斯特被警察抓走那一次也没法跟这次比。西里尔脸色泛白,他的手微微发抖,但他做手势让其他人都别说话。他沉默了一分钟,努力思考着对策,接着他说:
“如果他是你们的,那我们也不想留着他。但你看他都习惯我们了。如果你们想要他的话我可以把他留下。”
“不,不!”安西娅叫起来——西里尔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