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什么错?他不承认自己有错。错的是他们,是他们对不起他,欺骗了他,玩弄了他的感情……
兄弟俩的反应无一列外地落到倚门而站的余奶奶静若潭水的眼内,捕捉到弟弟林子敬眼底闪逝的嫉意和哥哥林子靖淡漠表情下深藏的压抑激情,她看似冷静的目光落向扮演杜丽娘的余然和丫鬟的唐妙纱,心内暗下决定。
兰花指微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漾着灵秀之气,唐妙纱扮演的丫鬟小春香非常俏丽活泼。一词一句都在赞美自家小姐杜丽娘的青春美丽。
然谁又知这姹紫嫣红的明媚春光背后隐藏着一段生离死别的悲剧呢?
余然没在意其他人灼灼的眼光。
此时,她的身心全沉浮在杜丽娘被封锁在深闺,被重重礼教包围的无奈和挣扎。花园里的春光越明媚,就越衬托杜丽娘绮丽年华的苍白暗淡。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曲笛悠悠道不尽少女满腹的哀愁,明媚的春光空对断井颓垣,牡丹虽艳,终会凋零,寻寻觅觅,觅觅寻寻,时光倒转,不经意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看着孙女和余然演绎的游园,唐奶奶眼角泛起淡淡的红晕,脑子里忍不住闪现当年在海城梨园界抗争的无可奈何。也正因为这,她不希望身边的孩子学唱戏,因为太苦了,太苦了,苦还不算,连带着身份都被人低看一截。
戏子,贱籍,下九流的存在!
唐奶奶闭上双眼,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她深深的明白,就算充其一生,她都无法抹去别人眼中她曾经是社会最底层戏子的事实。即使现在戏子的地位完全改变,但在某些特权阶层的眼里,戏子依然只是一件供人玩乐,可以随意打发的东西。
几乎把所有心思都记挂在老伴身上,唐爷爷第一个觉察到唐奶奶心神的变化,他停下曲笛,毫不掩饰地关切眼神牢牢关注老伴,看着她借由说戏的动作,拭掉脸上的泪痕,唐爷爷心口猛地一疼,抓着曲笛的右手收紧。
他何尝不懂老伴心中的痛,那痛大半是他和他的家人加注到她身上的。
有时唐爷爷甚至想过,当年若俩人没有相遇,没有相爱,没有私奔……他和唐奶奶或许会拥有各自不同的人生!他依然会是唐家最受宠的幺儿,过着锦衣玉食,出入都有人跟随伺候的优越生活。而她也许会成为国家一级演员,在梨园界享受着属于她的荣耀和光辉。
只是,那样的结局真的是他期许的吗?
不!没有她,他的生活只会像一潭死水,浑浑噩噩地荒废一生。
仿佛感受到老伴心中的纠结,唐奶奶矫正好余然不太专业的手势和身姿,顺便夸奖孙女唐妙纱几句,转身回唐爷爷身畔落座,微笑叹息:“时光催人,我们都老了。”
唐爷爷一怔,宽厚的手掌覆上唐奶奶不再细腻润滑的手背,对上她历经沧桑依旧美丽的双眼,淡淡说道:“我会陪着你,不论到哪!”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唐奶奶眼眉含笑,另一只手覆上唐爷爷牵了她大半生的双手。粗糙的茧子,松弛的皮肤,若隐若现的经脉无一不显示身边陪伴她的男人韶华已尽,但唐奶奶的心很暖,很暖,就好像花开的那一瞬,暖得让人流泪。
不忍心打破两位老人营造出来的温馨气氛,余然悄悄递了个眼色给一脸艳羡的唐妙纱,抬手招招同样流出羡慕眼神的林子靖、林子敬兄弟俩,示意他们清场。
“好羡慕啊!”唐妙纱双手挽住余然的胳膊,天真可爱的脸蛋写满了将来的伟大志向:“然姐姐,我将来也要找一个跟爷爷一样对奶奶不离不弃的人。”
“切!小孩子家家连牙还没换就想着嫁人了。”林子敬冷哼一声,讥嘲。
“要你管!反正像你这种……”唐妙纱故作轻蔑地姿态,将林子敬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别说然姐姐瞧不上,连我都……哼!”
未尽之言,就算傻子都明白!
“就你们俩的小身板,白送我都不要。”林子敬大怒,拍着胸膛表示,他这辈子娶谁做老婆,都不会看上余然和唐妙纱这两个干煸四季豆。
唐妙纱闻言,立即鄙夷反讽:“以前不知道牛牵到北京还是牛是啥意思,见了你之后,我不学都清楚了。”
“小豆芽,这些日子你是不是活得太自在了?”林子敬活动活动手指关节,语露威胁。
“笨牛,你需要重新上鼻环了,不然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唐妙纱脑子转得飞快,打蛇专门打七寸。
“小豆芽,你水泡多了,芽发得太长了。”长舌妇。
“笨牛,你草吃多了。”草包。
望着一大一小吵得不亦乐乎的场景,林子靖轻抚额头,懒得上前劝架,回头冲余然歉然一笑,轻声道:“我们先回吧。看样子,他们俩不吵个子丑寅卯是不会罢休的。”
“好。”余然没意见。
老式的雕花八仙桌,余然几个围坐一团,每个人的手里拿桑皮纸捏着一只外酥里嫩,香鲜可口的铜鼓饼,你一言我一语地吃着早点。
夏季不是萝卜出产的季节,铜鼓饼的馅料也从萝卜丝猪油渣改成了韭菜白虾馅,香喷喷的韭菜加上鲜嫩无比的小白虾,吃在嘴里,美在心里。连一向不吃油炸食品的林子靖也忍不住开口称赞说,余然今天的铜鼓饼做得非常好吃,尤其是搭配了凉爽的绿豆粥,真是人间一道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