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二天早上萧源匆匆赶到训诫司时,宛央已经昏倒在牢房的稻草堆上。萧源冷着脸推开开门的宫监,亲自弯腰走进狭小的牢房,将宛央抱起来。
她的身子已经冻得冰冷,接触到他温暖的怀抱,已经昏睡过去的她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表情无限依赖。那样温柔的表情让萧源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她在怀中抱得更近,走出了阴暗寒冷的牢房。
训诫司的老太监看到皇帝亲自来接人,吓得领着一众太监跪在地上颤巍巍回话:“皇上饶命,奴才并未曾给贵人用刑,皇上饶命埃”老太监头发花白的头颅在地上磕得很响,然而头顶上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当他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时,只看到年轻帝王已经抱着那个女子去的远了。
太医很快被召去了清荷居,幸而之前经鬼医施针保过胎,虽然受了些寒气,但尚未影响到胎儿。听得太医如此说,萧源的脸色才略有缓和,打发他们去开药了。
红绫的被面衬得宛央的脸色异常苍白,萧源听紫玉断断续续的回报了经过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到莫林高高肿起的面颊,也只是命太医配药敷上,然后便离开了清荷居。
商桓正等在外面,见到他出来,立刻迎上去问:“皇上,皇后那边……”
“朕已经知道了。”萧源仍是面无表情的截住了商桓的话头。
商桓一路跟着萧源到了勤政殿,萧源在案前抽出一卷黄缎,沉吟良久,最终还是从案上拿起国玺,沉重的按了下去。一旦加盖国玺,那便是皇上亲手批示的圣旨了,一旁伺候的宣旨太监急忙接过了萧源手中的圣旨,扫了一眼内容,小心地问:“陛下,这道旨意除了诏告天下外,要到哪里去宣旨?”
这个问题问的甚是古怪,连商桓也不禁心生疑惑。萧源淡然道:“帝都驿站。”
“奴才遵旨。”宣旨太监行了跪拜之礼后退出了勤政殿,萧源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商桓忍不住还是出声问道:“皇上,方才的那道旨意……”略微犹豫了一下,他才将心中的猜想说出,“驿站里住的不是秋家的人吗?”
“不错,朕方才已经下旨,诏秋氏长女进宫,册为皇贵妃。”
商桓猛然抬起头,清亮的眸中有着说不清的情绪,“册封秋慕然为皇贵妃?可是……公主她又要怎么办呢……”
虽然他的声音渐小,但在这空旷的大殿中仍显得格外响亮,萧源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朕刚刚即位,哪里来的什么公主,况且这也不是你应该过问的事。”
萧源话语中透着适可而止的意味,但商桓还是不管不顾的说了下去:“臣只是……觉得不妥当,倘若不给……她名分,将来生下皇子又如何能正名?”
萧源扫了一眼侍立在两边的宫女和侍从,“你们且先退下,朕与少卿有事相商,”他又对门边的侍卫多叮嘱了一句,“注意不要让任何人近前。”
“是。”宫人尽数退下,顺手将殿门也关上了。
“朕知道你很关心她,只不过她的身份注定了是这个皇宫的禁忌,你应该能明白的。”萧源耐着性子解释道,若不是看在商桓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他早就……
“皇上,臣自知没有立场来管皇上的家事,只是臣已认她为妹,身为兄长自然当为幼妹争个说法,臣虽然身份低微比不得宛国四皇子,但此心相同!”商桓大胆的直视着萧源的眼睛,目光中满是坚决。
“商桓!”萧源的语气中饱含着浓浓的警告。
“臣冒死进谏,应该给皇子的母亲一个名分,就算皇上不念及当初破城时的情意,也该念及骨肉之情。”商桓跪地道。
萧源冷哼一声道:“鸿胪寺少卿还是多把心思放在朝政上罢,朕的家事自己会处理。”他在家事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满意的看到商桓的表情松动了一瞬,随即便拂袖离去,只留下商桓一人直挺挺的跪在勤政殿冰冷的地面上。沉重的大门被侍从推开,傍晚夕阳的辉光照在商桓的后背,带来微弱的暖意。
商桓扯动嘴角,勉强露出一个苦笑,其实自己不是早就知道结果了吗?他与萧源自小一起长大,虽然有主仆之分,但两个孩子之间哪里会讲究什么身份尊卑,照样恼了就打架,好了便又在一处玩闹。只不过这样的日子没有过多久,萧源的母亲很快便失宠于平邑王,从此萧源的性情便一天天阴翳起来,兼以秦夫人又仗着娘家的势力屡次欺负他们母子,萧源更是养成了冷漠的性子。
商桓向来都是萧源的忠实追随者,不仅仅是因为儿时的情谊,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商桓崇拜他。从小的时候起,商桓就屡屡折服于萧源的聪明才智,机变无双。两个人都是自负才学的人,商桓是一路追随着萧源踏过刀山血海才到了如今的,他们曾是最亲密的朋友、战友,可是就在方才的那一瞬间,商桓知道过去的情谊再也回不来了。
他很早就明白为帝王者必得忍常人之不能忍,才能得常人之不能得,帝王之道,注定了是孤绝之道,只是商桓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那样快。
他又想起了那个外表柔弱的女子,曾经她眉宇间洋溢的飞扬跳脱让自己不由自主被吸引,她的聪慧和勇气也让他为之叹服。只是,和与萧源的情谊一样,这些事情,都是“曾经”了。那个神采飞扬的红衣女子,已经在永不停息的斗争中磨灭了所有的锐气和棱角,成为昨日那个双眸无神任由摆布的囚徒,而曾经与自己谈天说地的萧源,已经成为高高龙椅上那个阴郁孤僻的帝王。过往种种有如昨日死,再也无法回来。
商桓慢慢站起身来,酸痛难忍的膝盖提醒着他自己已经跪了很久,他微带踉跄地走出殿门。夜色已经覆盖了整个宫阙,风中还带着一丝春天独有的气息,可是商桓能看到和嗅到的,只有无尽的冰冷,或许在皇城这个权力和斗争的漩涡中,最难以奢求的就是温暖,而最不缺少的就是君心似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