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梨花依然沉浸在浓睡之中。这么多年以来,她为了这段感情付出了太多太多,也经历了太多太多。一路艰难地独自行来的时候,除了相思苦长,无暇顾及其他。如今,苦心培育的情花终于结出了果实。用生命守护着的人就在身边。自己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他的气息,他的心跳都能那么清晰的感觉得到。却突然有一种累极了的感觉,仿佛连心都要散了似的累。只怕一场春梦转瞬之间又化成泡影,沉浸在浓睡之中不愿意再醒过来。唯愿此情此景能够成为永恒,眼睛合起来便已经是百年的时光。
窗外,枝头上的鸟雀不解人意地肆意喧闹着,惊醒了浓睡中的樊梨花。不情愿地慢慢睁开眼睛,似乎是怕睁开眼睛之后昨晚的温存最终又是一场春梦。抬手轻轻揉了一揉眼角,夜间她落泪了。随着隐隐的疼痛在身上散开,两行热泪滑落在了枕畔。为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抬眼看时,只见销金帐低垂,身边空空并没有薛丁山的身影。樊梨花的心不由得又灰了一大半,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苦笑,眼泪不争气地又涌上了双眸。
薛丁山略翻了几张书,抬头看时,已经将近辰时时分。站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又返回到内室,轻轻拢起罗帏。恰好看见樊梨花一脸怅然的倚在鸳鸯枕上,两眼之中似乎还有点点泪光。薛丁山急忙在床边坐下,捏住她的手,关切地问道:“醒了?怎么了?脸色那么不好。”樊梨花看见他满眼怜爱的目光,脸上再一次飞上一抹红晕。微微笑了笑,问道:“什么时候了?”
薛丁山含笑说道:“已经快到辰时了。”樊梨花又问了一句,“怎么不早叫我?”薛丁山笑道:“看你睡得那么安稳,不忍心打扰你。”
“欸?”樊梨花一怔,“这句话怎么听着十分熟悉似地?”薛丁山一笑,说道:“你忘了,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埃”樊梨花不禁莞尔,呢喃了一声:“云郎。”轻轻移动了一下身子,以手作衬枕在了薛丁山的膝上。忽然又带着些许凄凉说道:“我真怕自己又是做梦。”
薛丁山看着面带惆怅的樊梨花,心里蓦然升起一种莫名的凄凉。沙场纵横,她是何等的威风凛凛;帅帐点兵,她是何等的不怒生威。曾经那么冷傲倔强的巾帼英雄,如今在自己的面前却显得格外柔弱。女子说到底终究还是女子,终归是需要人呵护的。往日她努力掩藏着自己的女子性情,只是因为她不知道谁可以呵护她。她只有用冷傲和刚毅保护自己。当她终于为自己的心灵找到可以栖息的港湾,把所有的伪装都卸下来之后却是那么脆弱,甚至脆弱到不堪风雨。温存地抚摸着她的云鬓,爱怜地笑道:“傻丫头,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是做梦呢?我不是就在你的身边吗?”
樊梨花又一笑,说道:“我知道不是梦,可是还是忍不住心里有一些发慌。”薛丁山拉住樊梨花的手将她揽进怀里,自责地说道:“都是我不好,是我三番两次的出尔反尔让你成了惊弓之鸟,也难怪你心里不踏实。你就是信不过我,也该信得过自己的眼力呀。过去因为有芥蒂我不肯接纳你,如今芥蒂没有了,你我已经成了夫妻,我若是再辜负你,我成什么人了?难道你自己选的夫婿就那么不堪吗?别再这样疑虑重重了,嗯。”
樊梨花依偎在薛丁山温软的怀抱里,疑虑大减,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只是觉得昨天晚上的温存来的有一些突然,像是做梦一样,所以才会有一些忧心。你放心,我以后不会了。”薛丁山抱住她,深情地说道:“凝卿。薛某待卿之心天地可鉴,纵然海枯石烂绝无更改。倘若以后我再负心辜负你的一片痴情,再让你伤心。就让我万箭过身,万马军中不得善终。”
樊梨花听见他起下如此重誓,急忙起身捂住了他的嘴,说道:“好好的说话,又起什么誓啊?你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不是摘我的心吗?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我就什么都值了。你若是有三长两短,我也不能独留人间。为了我,以后千万不要再说那些没头的恶誓狠话了。”
薛丁山捏住樊梨花的手点了点头,说道:“好,为了我的贤妻,不起誓,不发愿,好好地活着。天不早了,快起来吧。一会儿说不定有谁来呢。”樊梨花微微一笑,说道:“别人来不来的说不准,姐姐是肯定要来的。”说着话,收拾好衣裳从象牙床上下来。说道:“我先去洗脸。”说完,来到外室唤云兰。云兰听见连忙捧进来净水服侍洗脸。
薛丁山见她出去了,便歪在鸳鸯枕上闭目养神。
樊梨花洗完脸和云兰进来,坐在梳妆台前准备梳妆。云兰看见薛丁山,掩口一笑,又悄悄出去了。薛丁山见云兰去了便从床上起来,来到樊梨花的身后,拿过了梳妆台上的龙纹碧玉梳帮着她梳理着云霞般的秀发。望着镜子里含笑说道:“你看,你美貌无双,飘然若仙,为夫的气宇秀雅,人间少有。我们可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樊梨花“扑哧”笑了,说道:“哪里有自己夸自己的,好不害羞。”薛丁山笑道:“我说的是千真万确的实话,岂能和那一些虚妄的诳语相类?今天我没事了,哪儿也不去在家好好的陪陪你,可好?”樊梨花一笑,说道:“我这里陪伴的人多着呢,不差你一个。”薛丁山俯身望着镜子里,笑道:“人再多能和我比吗?”
“哟!什么时候薛世子也要学张敞画眉了?”不知何时薛郁莲站在了闺门之外。
樊梨花顿时羞得满脸绯红伏在了妆台之上。薛丁山一皱眉,含嗔说道:“姐姐来也不让人说一声,吓人作怪的。”薛郁莲笑道:“我本来是想让人回话的。你看看你这院子里,鸦没雀静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可让我打发谁回话呀?哟!看这意思,我来的不是时候啊,那我先走啦。”说着转身要走。
樊梨花连忙起身拉住薛郁莲,笑说:“谁说姐姐来的不是时候了?姐姐请坐,我正想打发人请姐姐说话呢。”薛丁山笑道:“你们说话吧,我有事先出去了。”薛郁莲在床边坐下,笑道:“是不是?我来了,他便要走。搅了你们的体已话了。”薛丁山笑道:“这话说的。姐姐不来我也要走,昨天晚上就没有给母亲定省,今天岂能再不去晨省?天也不早了,我总得见个礼去埃”薛郁莲点了点头,说道:“这倒也是。凝姑已经是你的媳妇儿了,难道不要给母亲晨省吗?你等着她梳妆完了一同前去岂不是好?”薛丁山经她一提醒,方才醒悟过来,笑道:“姐姐不说我倒忽略了,好吧,那就等凝丫头梳妆完毕我们一起去晨剩”
“凝丫头?”薛郁莲笑道:“什么时候把称呼都改了?不叫樊姑娘、樊小姐、樊元帅了。连凝寒都不叫了,叫凝丫头了?倒也是怪亲切的。”樊梨花让她说得粉面绯红,撒娇似的说道:“姐姐,姐姐又来打趣人了。”薛郁莲回身看着樊梨花一脸笑意。
樊梨花让她看得有些局促不安,讪讪地说道:“姐姐怎么这么看着我?”薛郁莲“噗嗤”一笑,说道:“我看看我们薛家的世子妃和樊大小姐有什么不一样的。”樊梨花顿时脸如春杏,芳心零乱。绯红着粉面说道:“姐姐。姐姐都是快当婆婆的人了,还是这么没正经。”薛郁莲看着她娇羞怯怯,局促不安的样子倒觉得有几分好笑。说道:“这会子知道害羞了?昨天晚上怎么不羞了。”樊梨花脸更红了,低下头双手揉捏着头发,咬着嘴角不发一语。薛丁山的脸也跟红枣似的,微微皱了一皱眉头。薛郁莲一笑,说道:“你们放心,我可没闲工夫听你们的窗根儿。只是……”说着话,往牙床里锦被之下一指,笑道:“你们自己看看。都起来了也不知道收拾收拾,倘若让小姑娘们看见成何体统?”
樊梨花这才注目看了一眼床上,锦被下微露一角月白纱,白纱之上微透几点遗红。樊梨花的脸羞得更红了。同时,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些失落。就在昨天晚上,从薛丁山亲手解下她衣带的那一刻起,樊梨花已经不再是一个女儿之身。她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名符其实的妻子;也许不久之后,她将会成为一个母亲。尽管那一刻是她一直希望的,但是,自己精心守护了二十多年的女儿身,伴随着一阵隐隐的疼痛在那刹那之间就那么结束了,心里总还是有一些难以割舍的。“唉”不由得轻轻叹息了一声。
薛郁莲看着她,笑道:“怎么了?后悔了?”樊梨花轻轻地笑了笑,说道:“姐姐的话好让妹妹不明白。”薛郁莲一笑,说道:“不明白就算了。天不早了,赶紧梳洗吧,云峰还等着你一起去晨省呢。我先和云峰到外面等着你。”
说着话,站起身拉了一下薛丁山,姐弟两个一同出了内室。来到院子里在葡萄架之下的石桌旁边坐下。雨兰急忙端了两杯茶来,笑道:“姑爷,大小姐请用茶。”薛郁莲笑道:“云峰,尝尝你媳妇的好茶。只怕你从来也没品过如此清香的好茶。”薛丁山端起来呷了一口,笑道:“果然是好茶。没想到你们姑奶奶还有这么好的茶叶,我竟然不知道。”薛郁莲一笑,说道:“凝姑的好东西多着呢,只是你不留心罢了。”雨兰笑说:“姑爷这话说的,小姐的东西再好不是也是姑爷的吗?只要姑爷想要,还怕小姐不给吗?”薛丁山笑道:“只怕我真想要的时候,你们小姐未必舍得给我。”雨兰笑道:“那姑爷不妨试试,看看小姐给不给。”说着,转身去了。
薛郁莲看着薛丁山,沉吟半晌,说道:“云峰啊,我一直盼着你能和凝姑和好,如今你们真的和好了,姐姐本来应该是很高兴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竟然有许多担心。”
薛丁山正低头呷着香茗,忽然听见薛郁莲这么说,不免疑惑。抬起头来看着薛郁莲,问道:“姐姐在担心什么?”
“唉”薛郁莲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道:“这几年凝姑为了挽留住你的心,几乎付出了全部心血,甚至连她自己的性命都没有吝啬过。只有除了你因为芥蒂不愿意接纳的她的身子没有给你。以前不管是因为什么,不管你们再怎么闹,凝姑还有一个清白之身是她自己的。可是如今,她连最后能给你的都给了你,她已经一无所有。将来你的心里要是再有什么芥蒂嫌隙,她可再拿什么挽留你埃到那时,凝姑她恐怕……”
“姐姐别说了。”薛丁山放下茶盏,拦住了薛郁莲的话。说道:“姐姐错了,凝姑不是一无所有,她有你们这一些好姊妹;有母亲对她的疼爱;有我放在她身上的一颗心;也许不久之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怎么能是一无所有呢?我和凝姑既然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我的妻子心里在想什么,需要什么我心里清楚。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是一个称职的好丈夫。也许我不能完全保证不再让她受到一点儿的委屈,但是我可以保证不再让她的心受伤。我已经把我的心交给了她,只要她不丢弃,她就永远也不用再担心怎么挽留住我的心。除非她嫌弃了,不想再要了。到那个时候,她还用再费神挽留我的心吗?”
“呃!”薛郁莲有一些愕然地看着薛丁山,她万万也没有想到日常之间待人接物总是冷若冰霜的弟弟,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情意缠绵的话来。
薛丁山看着她,说道:“姐姐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小弟。”
薛郁莲一笑,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姐姐也就放心了。唉!云峰啊,你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狂傲懵懂的少年了。可惜,父亲没有能够看到这一天。若不然,他老人家该是多么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