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看了看薛丁山,似有所思,半晌方才说道:“说是说,闹是闹。你以后真要注意一些。一两次没关系,时间长了这么闹可伤身哪。你是武将,身体是最重要的。 便是有人劝,自己能不能喝心里也该有个底。为了一时的颜面伤了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几句话说的薛丁山心里暗服,说道:“姐夫教训的是,小弟以后一定多加谨慎。”李鸿斟了一盏茶递到薛丁山的面前,说道:“喝口水吧,吐了酒一定口干舌燥的。”薛丁山坐起来接了过来,说道:“多谢姐夫。”
李鸿看着他,沉吟半晌,说道:“云峰,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薛丁山怔了片刻,说道:“姐夫有什么话问就是了,何言不当问。”李鸿点了点头,问道:“你和凝姑怎么样了?”薛丁山迟疑了片刻,说道:“很好。”李鸿摇了摇头,说道:“如果真是很好,瑛龙说那些话的时候你就不会皱眉了。”
“姐夫,我……”薛丁山有一些语塞。
“唉!我这个小妹啊!什么时候才能让人放心啊?”李鸿颇有一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薛丁山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尴尬地说道:“姐夫,我……”
李鸿摆了摆手,说道:“云峰啊,你什么都不用和我解释。她是我的姑表妹妹,你是我的嫡亲妻弟,你们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我谁也不偏向。你们之间的事情,自然有你们的道理,我也不想过问。唉!你先歇一歇吧,晚上早点儿回去。不管怎么说,你们还在婚期,这几天总该应付下来。她帮着你应付了岳母的盘诘。礼尚往来,你也应该帮着她应付一下众人的口舌。她的心早已经碎成了齑粉,不差再多一两道伤痕。但是,作为三军元帅的颜面总还是要留一些的。我想,你在忆兰轩歇宿几天总比她在岳母面前含笑应答要容易吧。”李鸿说完,转身就要走。
薛丁山让他几句话说得简直无地自容,脸红得像中秋时节的枣皮儿一般。急忙说道:“姐夫,请留步。”李鸿回过身,看着满面通红的薛丁山,一时竟有一些不忍。说道:“唉!云峰,我说话重了一些,你别往心里去。”薛丁山摇了摇头,说道:“姐夫请坐,小弟正有话要和姐夫说。”
李鸿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说道:“如果信得过姐夫,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也许我能帮你排解排解。”
薛丁山望着李鸿,叹了一口气,半晌才说道:“小弟和姐夫说句肺腑之言。我的心里……”薛丁山脸一红把话又顿住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有令妹的。”李鸿看着他,差点没笑了。说道:“我自然知道你心里是有她的,要不然凭我也不会同意让你们成婚的。”
“唉!”薛丁山叹了一声,说道:“不怕姐夫笑话,我也想和她……”说着话,脸更红了,“我,我也想和她鱼水和谐。可是……”李鸿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便问道:“可是什么?难道凝姑貌丑无才,不能让你心动。”
薛丁山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姐夫说哪里的话,小弟岂是那等贪图美色之辈。更何况令妹美貌无双,她要是貌丑无才,那天下就没有人了。”
“噢?”李鸿疑惑地问道:“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不足的?”
“我……她……唉!姐夫是知道的,令妹美则美矣。只是,太过于清傲了。像是神女仙子一般,可敬却不可亲。这几年之中,我们之间虽然嫌隙不断,可也难免有月夜独对之时,心旌意摇之际。可是,我在她面前只要一动情,就有一种冒渎神灵一般的感觉。那种感觉压得我透不过气来,让我望而却步。”
李鸿听他说完,忍不住笑了,说道:“你埃神女仙子也是血肉之躯,也有七情六欲,也有思凡之心。如若不然怎么会有巫山神女自荐于襄王,牵牛织女相望于天河。凝姑她即便就是神女,不是也是你的妻子吗?为夫之道乃是你的分内之事,是天经地义,情理之中的。更何况她并不是什么神女仙子,只是一个平常的凡间女子,和所有的平常女子没什么两样。你怕的什么?”
“这些我都明白。可是,可是我就是劝不了自己。更何况……她如今是三军元帅,我只是一个身带重罪的普通将官,我……”
“三军元帅那是在白虎节堂之上,中军宝帐之中。放下帅印她不是还是一个平常的女儿家吗?你只想到了你和她身份上的差别,却恰恰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你忘了你们是夫妻,她是你的妻子。云峰,你啊!你是七尺丈夫,怎么心思却如小儿女一般琐细。你什么都不要多想,只要记住她是你的妻子,就万事皆可了。”
薛丁山听了这几句话,不禁哑然而笑,说道:“是,多谢姐夫一语打破迷关。姐夫的话小弟谨记。”
李鸿笑道:“明白就好。天不早了,只怕姜须他们也散了。你先睡一会儿解解酒气吧,晚上没事早点儿回去。我先走了。”
薛丁山笑道:“是,我听姐夫的。”李鸿一笑,说道:“你若是真听我的就好好待凝姑,有许多事早就应该让你知道了,但是凝姑压在心里不愿意说出来。我希望有一天她能亲口向你倾诉出来,而不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由我们之口告诉你。真要到了让我们告诉你一切的地步,你再想留住凝姑只怕比登天还难了。”说完,李鸿走了。
薛丁山望着李鸿的背影,回思着他说的最后几句话,心里立时被疑惑填满了。躺到床上翻来覆去想李鸿这几句话究竟所指为何,樊梨花的心里究竟隐藏了什么事。
樊梨花遵柳王妃之命离开花厅,穿过内宅回到忆兰轩。云兰,雨兰看见她回来急忙迎上来,问道:“前面正摆宴呢,小姐不在王妃跟前立规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樊梨花微微一笑,说道:“王妃怜惜我尚在病中,让我早点回来歇着。”说话之间,主仆三个人回到房中。
云兰便问道:“小姐想必没吃好饭吧?咱们还有银丝面和鲜鱼豆腐羹。”樊梨花说道:“我已经吃了点儿东西,这会儿不饿,不吃了。只是觉得有些乏累,要先歇一歇。”云兰不敢多说,只得服侍她在绣榻上躺下,从内室拿出一条锦被给她盖到身上。
樊梨花也确实乏困了。昨天夜里怕薛丁山翻身伤着腰,自己一夜也不曾安枕。今天又颠簸了几十里的山路,只觉得浑身酸困难忍。因此,躺在榻上时间不大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之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一缕夕阳的余晖斜照在琐窗之上。樊梨花睁开眼睛望着窗上的树影,今天在车上薛丁山的一举一动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了眼前,身上仿佛仍有他的余温,禁不住轻轻一笑,面颊上飞上一抹红霞。又想起薛丁山那一声莫名的叹息,心里不禁又一阵忐忑。正当她心思缠绵,不知是喜是惊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有人说话。
“云姐姐,刚才我去李公子那里给小姐取药,恍惚听说姑爷喝多了,在书房里睡呢。你说他今天还会不会回来啊?”是雪兰的声音。
“嘘”云兰急忙噤声,说道:“小点儿声,别让小姐听见。你听谁说的?”
“是双燕姐姐说的。说李公子和大姑奶奶在书房里照料着呢,荀清还拿了解酒的药。还说……”雪兰有一些支吾。
樊梨花听了不由得心里一惊,暗道:“他,他怎么又醉酒了?”
“还说什么?”云兰压低了声音问道。
“还说,还说姑爷说醉话。说,说让小姐别嫁他人,另结良缘。”
这一句话不要紧,樊梨花就觉得像是被一声霹雳击在了头顶,一阵头晕目眩,四肢酥软几乎要晕厥过去。慢慢合上眼睛,两行泪水落了下来。俗话说:“酒后吐真言”。看来,姐姐说的话都是为了安慰我,薛丁山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埃怪不得在车上他欲近又远,原来他还是无心纳我。
忽然听见湘帘响,樊梨花急忙转过身去,脸朝向了窗子。云兰来到绣榻旁边,轻声说道:“小姐,醒了吗?怎么也不唤我一声。”樊梨花勉强说道:“我又没事,唤你们做什么。”云兰看见她眼睛里有一些湿意,慌忙问道:“小姐怎么了?”樊梨花勉强,说道:“没事,我很好。你去打水来,我要洗脸。”云兰见她遮掩,也不便再多问,只好出去了。樊梨花勉强支持着慢慢坐起来,用罗帕搌了搌泪痕。
云兰捧了水进来,服侍樊梨花净了面。问道:“小姐,已经准备好晚饭了。是先吃饭,还是吃了药再吃?”樊梨花沉了一沉,说道:“我今天在山里吹了凉风,心口有点儿疼,不想吃了。你们先吃吧,不用管我。”
“小姐……”云兰想要劝解。樊梨花说道:“你们去吃饭吧。药也不用煎了,我也不想吃。明天再说吧。我要看会儿书,你去吧。”云兰也不好再劝了,只好掌上红烛自己先出去了。
樊梨花在绣榻之上,随手拿过一本书来,翻了几张,却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放下书,站起身来回到了内室,点着了梳妆台旁边的一盏红灯。慢慢坐在梳妆台前,揭起了薛郁莲精心为她挑选的瑞兽葡萄菱花镜上的弹墨绫镜袱。默然看着镜子里映出来的自己的容颜。菱花镜里的人,曾经俏靥如花,风姿夺人。如今却显得憔悴不堪,甚至有一些苍老,鬓边的几丝秋霜在一片乌黑之中分外扎眼。
“唉!”樊梨花叹了一声,“是我辜负了你埃是我不知自惜让你韶华虽在,却已经是鬓华如霜了。”
薛丁山在书房里睡到掌灯时分才起来,荀清捧来水服侍他净面。说道:“世子,方才王妃打发人来说,世子晚上不用去定省了。让世子早点回洞房休息。”薛丁山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净了面,荀清又给他端来一盏藕汁豆腐羹,几个清淡的小菜。说道:“大姑奶奶吩咐了,晚上只能给世子吃这些。”薛丁山笑了笑,说道:“姐姐也太小心了。”吃完饭,又漱洗已毕,这才出了书房回忆兰轩。
刚走到忆兰轩的院门前,就看见云兰在院门外焦急的张望着什么。见他来了,急忙迎了过来,说道:“姑爷,姑爷可算回来了?”薛丁山点头,说道:“回来了,怎么了?。”云兰说道:“我们以为姑爷不回来了呢。”薛丁山看了她一眼,说道:“这里是我的卧房,我不回来去哪儿啊?”云兰说道:“姑爷回来就好了。小姐今天回来就睡了,醒来之后晚饭也不吃,药也不让煎,自己在榻上看书呢。姑爷看看小姐又怎么了,好容易这两天的药见了效果,这又不吃了,若是再反复了可怎么好埃”薛丁山微微一愣,说道:“好,我去看看。你们先把药煎了吧。”说着,进了院门,来在卧房前登梯上来。挑起湘帘一看,外室的绣榻上并没有樊梨花。
“我,是不是已经老了?”从内室忽然传出了樊梨花幽幽的声音,带着几许凄凉;几许无奈;几许感慨;几许哀伤。
薛丁山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急忙来在内室,只见樊梨花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菱花镜,手里拈着一丝白发。薛丁山说道:“你正当风华正茂的大好年华,怎么能说已经老了呢?”
樊梨花听见他说话怔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头发都已经白了,瑛龙也该娶亲了,怎么能不老啊?是啊,也是该给瑛龙娶亲了。过两年再添个孙儿,我就能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樊梨花说着,脸上露出来一丝似是欣慰的笑容。
这几句话樊梨花说的很轻淡,却像一把利刃,在薛丁山的心上绞着似地,一阵摧心剖肝的疼痛顷刻间袭上心头。慢慢移步来到樊梨花的身后,满面愧疚地望着镜中,说道:“凝姑,我错了。我知道是我错了。从寒江关到如今,桩桩件件都是我的错。我罪孽深重罄竹难书,我罪不容诛,我罪该万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