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有多时,天就开始落起了雪,鹅毛一般,撒得满天满地,待到雪停时,已是旧年岁末,也恰是皇十子的生辰。
说是皇十子的生辰,但既不是弥月之喜,又未到周岁之乐,却因是龙帝的老来子,又是极为漂亮可爱,深得龙帝的喜爱,硬是为这孩子破了例,席开十桌,广邀群臣,与君同乐。
龙帝不好女色,后宫并不庞大,席上座位全照宫阶尊卑排列,是以此,南陵和楚歌虽贵为皇子,却因未有爵位而被排在宴席右侧,主桌这头皆是从一品以上的三夫人、皇后以及三宫各主,只有一人例外,那便是怀抱着锦绸包里的十皇子的雪嫔。
悬月尚且记得她刚入宫时那不染世俗污秽的纯净模样,如今,昔日的天真的少女不仅有了少妇的风韵,也有了一个女人不可缺少的心思。
她轻摇头,举杯凑近唇畔,浅啜着辛辣的酒水,笑看着那女子抱着尊贵的皇儿倚上龙帝的臂膀,讨求着更多的恩宠。
“怎得不见公主动箸夹菜?是胃口不好么?”开口的是濯雨的生母瑶贵妃,水一样的眸子却是闪着讥讽之色,“还是突然换了座儿,不习惯呐?”
悬月淡然一笑,心中自是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也清楚她心里所想。瑶贵妃所出的五公主,琴棋书画、骑射数术都很是出众,本是竞争这代摄政公主最有利的人选,现下倒被她这毫无皇族之血的人占了去,心中难免有些愤恨难平,难得今日她落了风头,圣主疼宠全被一个奶娃娃占了去,恰好嘲讽一番。
悬月性子本就淡,若是往常,她自是不会计较,只是那原在逗着娃娃的龙帝都皱了眉看过来,她也不好只是浅笑带过,便解释道:“许是前些日子受了凉吧!”
“若是那样,这座就当真排的不好。”濯雨赶在瑶贵妃再开口前抢先说道,“当真受了凉,怎么还可以座在风口呢?过来过来,三哥跟你换。”
悬月讶异,不记得濯雨有如此热心的时候,扫了瑶贵妃一眼,显然那人也没想到自家儿子会这么不配合,正给满面笑容的濯雨投去愠怒的一瞥。
“月儿啊,听你三哥的坐过去,别真吹病了。”
龙帝都开了口,她也不好再推辞,与濯雨换了座。这到坐下的那刻,她便明白那狐狸一样的人又打了什么歪主意,毫不客气地瞪过去,换得那人耸耸肩,勾唇露出娇媚的笑。
坐在她对侧的恰是重楼。那人容貌精致,脸色却是很差,坐在那儿就像随时就要倒下去似的,偏还要笑应着众人推奉的酒。才几杯饮下去,苍白的脸颊却很快浮上不正常的红,称出了些病色。
悬月是瞧不下去,可是碍着上头坐着的龙帝,又不可插手,索性暗暗起了身,退出了殿,到湖边透透气。
这处离宴席不远,还能清楚听见歌舞奏乐之声,却没有酒席上那般沉闷,湖风吹来,也不寒冷,很是凉爽,吹去了心头大半的浮躁。
“眼不见,心不烦。”她低声告诉自己,随手拾起湖边的石子朝水里丢去。
“若真是不烦,那你现在又是再做什么?”
黑暗中有这突来之声,让她着实吓了一跳,遁声望去,竟是云雁落,倚坐在树杈上,把玩着手里的小巧酒杯,似在对月自斟自饮,倒别有一番乐趣。
悬月是恼着,想斥责那人的无礼,但见那树早落光了叶,银色月光之下,那人是避不可避,只怪自己没有察觉,便握了拳,讪讪地转了身,也不搭理他。
“古人的话多半是不可信的,哪会真是不见就不烦。”他半躺下身子,枕着手臂,幽然道:“眼不见,只是更想着而已。”
她本以为他是说着自己,转过脸,就见那人是看着星空,苦苦轻笑。
“喂,云雁落,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喝酒?”
“我?”他指了指自己,笑道:“我闲散惯了,在里头打官腔可不适合我。”
“我以为这就是你要的。”她回道,少不了夹枪带棒。
“会在这里,也是因为这里有想要的东西,还有几分不放心罢了。”他摇头道:“迟早我会离开的,回到我该在的地方。”
悬月听着是沉默,片刻后,又道:“云雁落,在郝崖,你答应过我,你会向我解释一切的。”抬了眼,灼灼地看向树上那人,“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云雁落起了身,撑着膝,看向树下的人。
不告诉她?她身为当局之人,手掌几人的命运,理当知道一切。
告诉她?她的命途本就多舛,真相也只不过让她更加痛苦罢了。
一向果断的云雁落此刻踟躇了起来。
两人无语时,又有人自殿内走出,脚步飘忽,很是不稳,才跨出殿外,便软了脚,是候在殿外的展风及时扶撑住,才得以继续往前走。
“重楼!”难得那极重仪表之人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悬月当下慌了神,也顾不上暗处还有没有龙帝安排的眼线,跑了过去,握起重楼垂在身侧冰冷的手,心疼地问:“重楼,你有没有怎么样?”
“王爷是醉了。”展风好声解释道,“几位大人一直在劝酒,王爷也不好推辞,再加上这两日本就有些不适,所以才几杯就醉了。”
“重楼!”她叹息着抚上那人消瘦得很是厉害的颊,心疼这人有着单薄的身体却永远学不会爱惜自己。
那该是醉去的人却突然握住贴在自己脸上冰冷的手,抬起的眼蒙上了酒气,却依旧清明。
“月儿,”他说,“不要再管我了。”
她一怔,看他缓缓抓下自己的手。
“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