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待阅奏章和参考书卷,占据了大半章书案,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似乎只是突然间,悬月就这么忙碌了起来,忙着审改各州各县呈上的文案,也忙着学习掌理一国的朝政,忙到没有闲暇去想过去、现在,还有未来。
即使身为预言中的临世神女,她也未曾想过涉足朝政,掌控这个国家的未来,她只愿坐个旁观者,替史官、替无法亲见的后人好好细看这滔滔历史沧浪。可是,她永远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返抵帝都后,她便被龙帝一纸诏书宣进了腾龙宫。
那个含元殿一如她记忆中的冰冷,端坐在高位上的龙帝却不再两年前的模样。那时的龙帝虽是年过半百,却依然不乏一代霸主的英姿,而现在的他,有着松脱的皮肤,夹了银白的发,半睁的眼中是藏不住的疲 惫和掩不住的衰老。她可以依稀感觉到,那属于他的生命火焰正在渐渐熄灭。
现在的龙帝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还是一个孤单又寂寞的老人。他有着二十四位帝妃,却没有一个是他真正的爱人,他有十五个孩子,却没有一个是他疼爱的至宝。他的一生得到了平凡人所期望的一切,却也是什么也没有得到。
她突然觉得高高在上的帝皇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可怜人,可怜到几乎让她忘记他加注在重楼身上的磨难,忘记霁阳是如何死在自己的眼前。
可是,也终究只是几乎而已。
下一刻,察觉到她气息的龙帝抬起了眼,一双虎目即使浑浊也充满了王者的霸气。
“我皇万岁。”她不堪那视线中的压力,曲了膝,磕上冰冷的地面。
“月儿啊,你是个好孩子,”龙帝沉沉地开了口,“你是朕最骄傲的孩子。”
她浑身一颤,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孩子,即使她的名字曾被载上天家玉碟,那又如何?悬月这个名字,本就是个虚假。他确实很疼爱她,也只是因为她是他手中一枚很重要的棋子。
可是,现在这个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却称她为他的孩子。
这让她觉得惶恐,也觉得好笑。
“月儿啊,朕老了,也累了。”一片沉默中,龙帝又开了口,“朕十八岁便登基为皇,到了这个年头,对于这个国家,朕已经无能为力了。”
她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月儿,朕也对预言无能为力了,现在,朕把这个天下交给你。”龙帝扬了扬手,身后的高全手捧一精绣七彩龙凤的锦盒走至她的面前,“自今日起,悬月之名重返天家宗谱,再为摄政长公主,赐住翠微宫,统摄三宫,掌理朝政。”
龙帝确实老了,但还是一只随时可以噬人的老虎,也许折了利齿,也许钝了利爪,但他始终是兽中之王。
他是给了她一位皇女梦寐以求的权利和地位,却也是给她上了一道更沉重的枷锁,一道将她与重楼区隔开的枷锁。
无论血缘究竟如何,她已是名副其实的皇女,和重楼,是真正的兄妹。道德伦理让他们永远生不可同寝,死不可同穴。
如今就连相爱也是不允许,因为心中的情不自禁只会让两人痛苦。
她轻叹一口气,合上手中书卷,揉起胀痛的额际。
“公主,若累了,还是上花园走走的好。”陪她闷在屋里头大半日的葵叶建议道。
现在的日子对悬月来说,可能远比在灵山院的日子还要来的辛苦。那时累的是身,现在累的却是心。若是连心都累了,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支持一个人继续走下去。
“也好。”悬月笑应她的提议。对此刻的她来说,她确实需要花朵的颜色和芳香来松弛一下紧绷了许久的神经。
“臣倒以为,公主还是该以国家大事为重。”伴着那低沉好听嗓音而来的是一道颀长的身影,来人有着清雅俊秀的容貌,有着夏日午后凉风般的笑容。那好看的唇角只是随意勾了个弧度,就顺道勾去了屋内一票宫娥的芳心。
“这话,我倒是该提醒一下云太傅。”见多了天家几位兄长的好相貌,云雁落的倾城之姿于她倒也不是太震撼,相较于其它宫人满面的娇羞之色,她则是不以为意地捞杯轻啜,“身为摄政长公主的太傅,云先生是该时时在悬月身边提点着,这下擅自离了半日,是不是该悬月提醒云太傅要以国事为重?”
云雁落“呵呵”轻笑着落座,为她越发厉害的伶牙俐齿,有些让他招架不住啊!
“公主无须这般防着我,雁落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平民,没有撼动天地的能力。”
闻言,悬月金瞳微眯,半抬起右手,葵叶便已会意,福身行礼,顺势遣退留在屋内伺候着的宫人。
“我也不会让你动摇这片山河的机会。”她起了身,绕过桌椅,走至他的面前,两手按住两边扶木,倾了身,凑近他的面前,紧锁他幽深的黑眸,不让他有闪躲的机会,“不要打算扰乱些什么!”
“你还是认为我就是龙帝的长子。”他挑了挑眉,肯定地说。
“你不是?”
“我不是,而你也相信我。若不是,你大可以将这两块碎玉交给龙帝。”他淡笑一声,以指勾出她颈项上圈着的红绳,“这也是你的愿望,不是吗?交出我,便可以结束这一切。”更重要的是,若是他,就足以保证重楼以后的安全。
他想她早就明白了,他云雁落,不过也是重楼手里的棋子罢了。
“我只是不想如了你的愿而已。”她拍去他驳礼的手指,退了身,冷道。
她自然明白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是龙帝会就此罢手吗?他对重楼有着莫名的恨,那样的恨怎会让他放心重楼站在没有他的朝堂上?放心这根刺一直戳着他爱子的心?更何况,他远比任何人清楚,重楼这个火药的威力。
“我的心愿,可是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哩!”他折叠了两腿,支着颊,随意定在一点的眼看起来有些悠远。
“有人会没有自己的心愿?”他很成功地转移了话题,让她没再继续怀疑他的身份,估量着他的危险度。
“我。”他笑指着自己,站起了身,走到桌案前,拍了拍那只放了她印玺的锦盒,道:“不过小时侯还是会希望自己手上的盒子会是一只魑魅匣。”
“魑魅匣?”很新鲜的词。
“在我家乡有个传说,若是得了魑魅匣,匣中鬼魅可以替你完成一个心愿,但是,”他顿了顿,笑勾起薄唇,“但是,代价是你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