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寻到了,那个在等待她的人。
“索兰!”悬月长唤一声,飞身跃向被束缚住的索兰,却被横空而来的一掌击飞了出去。她凌空翻了个身,鞋擦着湿滑的地面直往后退去,险险地停在了台阶的边缘。
“阿斯蓝!”悬月咬牙恨道,金色的目瞪向那碧美如玉却是带着阴鸷的眼。
“你要人,我可以给你。”他耸耸肩,把面前的索兰推向了她。
悬月上前一步,伸臂接住踉跄着过来的索兰,同时也发现了她泛着青色的面色。
“你……”抬眼,怒瞪,换来的却是他的仰天长笑。
“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你舍弃了。现在我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你同样可以选择。”阿斯蓝勾起嘴角,冲她摇了摇手里的小瓷瓶,“投降,亦或自己来抢。你可以考虑,不过只有半个时辰。”
这是选择,她却只被允许一个决定。
她明白,以她的身手,要在半个时辰从他手里抢到解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那么投降,是救索兰唯一的方法。
“没有人可以帮你,尊贵的六皇子已被拦截在城门。快些决定吧,我怕,到最后,我会很想藏那高贵的头颅。”他随意地把玩着瓷瓶,眼里是一拨又一拨的冷意。
悬月搂紧了索兰,感受到她越来越冷的体温。“告诉我,你想得到我的理由。”
“天降神女,凡貌金瞳,其从者,王也。”
薄唇里吐出的是她最熟悉的字句。
正是这句话,让她失去了成为一个普通人的机会,也让她失去了获得一个女子该有的幸福的机会。
“那是对天朝圣主的预言。”
阿斯蓝抛出瓷瓶,一把接住,薄唇吐出一个她从未想过的惊天秘密,“也有人告诉我,此王非彼王。得到神女的人,将会是这片大陆的统治者。”
悬月震惊,为这场战争背后的真相,同时也有心寒,为着眼前之人的血腥残忍。
权利,尊位,对他而言,真有这么重要吗?
可是,她憎恶他的狼子野心,却又不得不弯下她的双膝。
她可以罔顾郝崖枉死的千万生命,却不可以舍弃索兰。
是索兰,陪在了她的身边,是索兰,保护了其实不需要保护的她,是索兰,让她重新认识了自己的价值。
时间不容她再犹豫,于是她松开扶住索兰的手,垂着头,任命般地向阿斯蓝走去。
兀的,一道若有似无的力量扯住了她的袖子。她驻足,她回头,看到喘着粗气的索兰,用尽全身的力气摇着头。
“不要……”
“索兰……”覆住她冰凉的手,悬月红了眼眶。
“还没做出决定吗?”失去了耐心的阿斯蓝摇了摇瓷瓶,碧眸晃过森森寒意。
悬月心惊,看着瓷瓶从他微松的指尖滑落,再也顾不上其它,脚下一使力,掠向那坠落的瓷瓶,同时抽出“流星”,以剑面接住那轻小的瓷瓶。
阿斯蓝冷哼一声,抬脚踢上“流星”。瓷瓶在悬月的惊呼中再次飞上空中。悬月急欲接住那瓷瓶,却被阿斯蓝甩来的长鞭缠祝
那股股袭来的劲风让悬月不得不左右避着那如灵蛇一样的黑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瓷瓶重新落回阿斯蓝的手里。
身后,传来一阵湿长的咳嗽。悬月敏锐地察觉到索兰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她知道,她必须赌上一局了。
手腕一翻,“流星”再次拍打着空气嘶鸣起来,在阿斯蓝尚未回过神来时,她已如风一样地急攻向他。
有我陪着你不好吗?
我就是放心不下你啊!
长鞭不断地甩上她的脸,她的身,劈开她雪色的衣衫,是刺麻的疼,而她,却像什么也感觉不到似的,不闪不躲,直直地攻向阿斯蓝。
阿斯蓝震住了,渐渐不敌她不要命的攻击,直往后退去。
悬月却是不打算放过他,长啸一声,轻薄的剑缠上那黑色的长鞭,皓腕翻动如花,薄薄的剑身撕开了坚韧的黑鞭,旋转着插入阿斯蓝的胸口,直至穿透他的身躯。
“呃……”阿斯蓝难以相信的目光渐渐从泛着寒光的胸口移到近在眼前的金眸,裂嘴一笑,“到了最后,你还是选择反抗我……”
悬月喘着气看着他,看着他染血的手抚上自己的颊。
“到了最后,你还是要反抗我……这是天意吗?我不是你选择的……”
他的手失去了气力,滑下了她的脸。
这就是野心后的结局吗?
风扬、尉辰、濯羽、重楼,他们每个人都没有选择,而阿斯蓝,他可以选择,却为什么又要选择这条路呢?
悬月松开手,取过他腰间的瓷瓶,走向索兰。
“索兰,没事了……”她扶起索兰,却在拔开瓶塞的那一刹那,完全怔住了。
里面,是空的。
“为什么?”她猛地旋过头,朝着已没有了气息的阿斯蓝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索兰急喘着拉着她破开的衣袖,索求着她的目光。
“索兰,不要怕,我们回帝都。流飞很厉害的,他一定可以救你的,还有云雁落……”悬月无措地抱住索兰,拨开她额际汗湿的发,指尖却带上了鲜血。
悬月怔住了。她看见,血,正从索兰的身体里肆无忌惮地流出来,从袖口,从肩部,从口中,从耳中,从她身上每一个毛孔中。
“不!”悬月伸手欲堵住那些急流而出的鲜血,鲜血却从她的指缝尖滑落,滴至她白色的衫裙上,漾开血色的花朵。
索兰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呕出更多的鲜血。
“不要说,什么也不要说,等你好了再说。”悬月抱紧了她,把自己的体温分给她。
索兰淡淡一笑,满是鲜血的手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拍了拍她的肩。
“不,不要,不碍…”泪水从她干涸的眼眶中争相而出,落入那满地的鲜血中。
索兰移开视线,看向那湛蓝的苍穹。
不要伤心,能帮到她,是她的心愿。
可是,她再也没办法告诉她了。
带着浅浅的笑容,索兰缓缓阖上了眼。
“啊!!!!”
洛淮扶着膝盖,跌跌撞撞地停在了台阶下。
血顺着一阶阶的台阶来到了他的面前,那样的惊心,让他都失去了上去安慰她的勇气。
他仰起脸,看着映上了红色的天空。
四哥,你终究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重楼漏算了,悬月的心,受伤了。
“月儿。”洛淮走近悬月,脚步微跛,和她一起看向那没有刻字的石碑,“这样好吗?”至少该属上名吧。
“已经够了。”悬月笑着摇了摇头。索兰留给她的,何止是一个名字,她给她的,这块石碑是远远承载不下的,而她能做的,却只是给她留下一块石碑。
“我们回去吧!”洛淮说道。
悬月点了点头,扶着他一起走下石阶,经过那横穿整座郝崖城的街道。她还记得,这里曾是摊贩林立,吆喝声此起彼伏,现在,却徒留座座相连的坟冢。
扶着洛淮坐进了马车,悬月旋过身,再次看向这座沦为荒城的城市。
“会再复兴起来的,”洛淮说道,“过不了多久,逃避战祸的人们又会回到这里,重建他们的家园。”
悬月点了点头,跟着坐进了马车。
车队开始往前行驶,就和年轮一样。
悬月撩开车幔,再次看向身后越来越小的城市。
是的,这里会再次繁荣起来,可是,又有多少人会想起他们脚下埋藏的悲哀,记得这段血泪交加的历史?
她仿佛听到了,郝崖在唱歌,唱着一首悲凉的歌。
宣德五十年,羌族进犯郝崖,郝崖百姓尽殁,满城坟冢,另立无字碑,其缘由无人知晓。
当最后一抹绿色离开枝梢的时候,她回到了紫宸宫。
在那绚烂的金黄色中,她见到了她最思念的人。
他换下了惯常的紫色,一袭银色的绣袍勾勒出他过于消瘦的身形。他的手里,是她的玉笛,露出衣袖的手腕上,是和她的极相似的日镯。
“你回来了?”重楼的笑容极淡,却带上了春风的温柔和冬日的温暖。
悬月也是淡淡一笑,卸下了满身满心的疲 惫,拉住他伸向她的手。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