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要回帝都吗?为何不再休息几日再出发?”赵之崖拧眉瞅着原就瘦削现在却更显单薄的重楼。
重楼淡淡一笑,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那场瓢泼般大的秋雨楞是让他受了风寒病倒了,再加上连日的奔波操劳,这场病宛如出闸洪水般地让他一病不起。即使他有一身好武艺护体,可毕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皇子,这次的病硬是去了他一半的体力,让他本就不盈一握的腰身更加纤细了,原先合身的紫袍此刻宽宽松松的,随着风飘荡着,好似就要连他的人都化去了一般。
“事情都办好了,自然不便多留,想必帝都也积了很多的事等着我去处理了。”
“王爷好好保重身子!”见他去意已决,赵之崖只得拱手相送。
“赵之崖,你真不随我们回帝都?留在这里,埋没你了。”悬月再劝道。
赵之崖耸了耸肩,“翁主,明郭需要我。您也瞧见了,这里的居民思想还很腐化,他们需要我来帮助他们。”
悬月环视着空荡荡的街道。自从那日降水来,先前时常在府衙前徘徊的百姓以散了去,虽然没有谁明说,但她知道他们已经接受她了,却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是神女才接受她。
思及此,她不禁有些悲哀,如若当日没有下雨,她是否将永远不被接受?诚如赵之崖说的,明郭的百姓思想还很腐化,现在她已经走过去了,那将来呢?将来再出现更多和她一样不普通的孩子呢?
“明郭就交给你了。”她郑重嘱托道。
“赵之崖定不负翁主所托!”赵之崖单膝跪下,郑重地以宫廷之礼回道,“臣也忠心期盼属于您的朝代早先来临。”
悬月微微一笑,回望也笑着的重楼,扶着他坐进了车里。
其实,一直以来,她的心愿很校她想普普通通的生活着,和霁阳还在时的日子一样,每天看书、下棋,间或会闯些无伤大雅的小祸,惹来重楼名不副实地责罚,最后得来的却是可以微笑的幸福。
“翁主,请看外边。”
悬月应声撩起车幔看向外头。
马车正缓缓前进着,先是一个,然后又是一个,最后是成片的百姓跪伏在大道两边,黑压压的一片。不知是谁起了头,往葵叶的怀里塞了一篮烙饼,然后更多的人涌了上来,往车板上、葵叶的手里、展风的手里,甚至是童泽他们的手里塞着东西,有果物,有衣物,尽是些对大旱刚过的百姓来说还很珍贵的东西。
悬月惊异地看着他们,他们也坦然地看着她那双金色的眼,不再畏惧,不再鄙视,有些歉意,有些敬意。她的父母也来了,透过重重的人群,她看见了他们,带着她两个年幼的弟弟,静静地站在人群后面。她的母亲早已哭花了一张脸,她被泪水模糊了的眼里是不舍,她的父亲扶着她母亲的肩头,也红了眼眶。车子并没有停下,而是滚滚地向前驶着,就好象时间的车轮一样,渐渐的,不论是她的父母,还是明郭的百姓,都落在了身后,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直到只有那座边城的轮廓在眼前若隐若现,她才收回了视线。
再也不会回来了吧,她想。
“我想睡一下。”悬月尚未回过神,那个任性的重楼已经在她的膝上躺下来,径自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闭眼睡去,不久,就有他轻微鼾声就传了出来。
悬月淡淡笑着,探出手,覆上他有些青黑的眼,凑到他耳边低声说着。
“我们回家了。”
久旱的帝都终于在三日前下起了雨,大雨倾盆,接连了三日,所有人都快以为这大旱之后又要是水灾了。然而三日后,在滂沱的大雨消散后,还给众人的却是一个清新美丽的帝都。仿佛一夜之间,大伙又从末秋直接跨进了初春,无论走到哪都可以看见受到水分滋润后反季节地舒展开来的绿叶。
尉辰站在围墙下的暗处,笑看着那在油亮叶片上颤动着的水珠,似乎想要舒展手脚,又怕惊动了还未清醒的绿叶,只得稍稍地抖动着腿脚,一个不注意,还是滚落了下来,融入大地中,无影无踪。
“王爷……”冷云海不安地四下看了看,扯着他的袖子道:“这样,好象不太好。”
他很想把他拉离这个是非之地,他自己是还好,就怕尉辰这双太过勾人的眼轻易地就让人认了出来。
结果,他急得跳脚,那个当事人却还有闲情逸致看着花花草草傻笑。
“你很吵。把字条传进去了吗?”尉辰收了神,转头瞪了眼那个破坏他兴致的人。
“传了。”冷云海立刻竖掌保证道,“交给她的贴身侍女了。”
“那就好。”再望了后门一眼,他又转了头,继续耐心地等待。
“王爷,为什么我们不从正门进去?”在后门这里打着转,还偷偷摸摸,藏头藏尾的,哪像王公贵族,倒像个宵小之徒。
“你认为里头那些日日夜夜都聚在一起的人会欢迎我们的到访吗?”他可不想见个人还要过五关斩六将。
“铁定会拿扫把赶。”冷云海摊了摊两掌道。
自从他代尉辰像圣上请婚以来,虽然圣旨还未颁下,但从龙帝的反应来看,多半是乐见其成的,这让南宫一干人急得直跳脚。他们本就对尉辰怀有诸多成见,更何况数日前他还办了花樊篱。先有几人聚结着要求濯雨面圣进言,却无奈濯雨始终是闭了宫门不见客。如今能做的,估计也就是守着这块最后的领地。
“不过,说实话,你为什么突然想娶宫罢月?”可别告诉他什么一见钟情之类的鬼话,这人心里想着什么,他可是最清楚。他的一颗心就那么点大,大半分给了东宫,剩下的全给了月翁主,哪还留了地给其他女人?
尉辰但笑不语,竖了指抵在唇间。冷云海噤了声,侧耳静听就可听见墙后传来的一阵骚动。
罢月拉着侍女芙云来到后院,才发现院门早被父亲用铁链缠上了好几圈。
“小姐,既然都这样了,就别去了。”芙云好声劝道。和多数人一样,她也不认为时时与南宫为敌的黑王是真心想去罢月。那个男人是长得好看,却还不足以让她像罢月一样一头就这么载了进去。
“不行。”罢月摇了摇头,四处张望着,寻找可以出去的道路。
这是他向龙帝请婚后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说什么她都要出去见他一面。
“果然没路了,连个洞都没有。”罢月困扰地退后了一步,再看向院墙说,“那就只有爬墙出去了。”
“小姐……”总是觉得不妥的芙云还想劝她改变心意,那人已经提着裙摆爬上了墙头。
完了,要是被相爷知道了,那就不是打几板子的问题了。
“糟糕,太高了。”坐上墙头的罢月有些害怕地看着离自己还很远的地面,又不想在回去,只得进退两难地低呼着。
“跳下来。”
罢月望下看去,就见不知何时到来的尉辰正仰着俊颜,冲她敞开了双臂。
“下来,我会接住你的。”尉辰笑着说道。
陌名的信任充斥着她的心房,罢月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在芙云的低呼声中跳了下去,粉色的衫裙在空中划过一道亮丽的弧线,跌入了尉辰的怀抱。
尉辰收紧了双臂,似要将怀里的人儿整个嵌进自己的胸膛。
此刻的感觉,就像终于拥有了那轮遥挂在天际的明月。
为什么会想娶她?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问了百遍。
在他提着灯笼强迫自己一步也不回头地离开悬月时,他就知道他永远地失去了这轮皎月,此生余下的仅是漫漫寂寞,他注定要孤单一人走完这条路。只是,那个秋日,他抬起了头,在片片红云中看见了一张怯怯的小脸,那一刻,他当真以为他的月亮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可以不寂寞。
明明是不一样的两人,从样貌到身型,全无相似之处,他却能从她的身上捕捉到悬月的影子。
“王爷……”被他抱得快不能呼吸的罢月忍不住抬手推了腿他,指指自己的光裸的莲足,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我还没穿好鞋。”
他低头看着她羞怯地蜷缩起来的脚趾,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为什么在我面前,你永远没有穿上鞋?”
“也没有永远,只有两次而已。”她小声反驳着,自袖中取出两只鞋,“出门的时候有些急,忘了。”
“我来就好了。”他接过她手里的鞋,托起她的脚,取出怀里的锦帕,轻轻拭去沾上的泥污,再把鞋套上,妥帖地系上每一根彩带。
罢月痴看着那人的动作,那样轻柔,就像怕碰坏了她一样。
如果不是真心想娶她,又何必如此温柔珍视地待她。那些人都错了,因为他们从没有像她这般认真地看他。
“你真的想要娶我?”她搭着他的肩头问。
尉辰淡淡一笑,站起了身,问:“那你真的愿意嫁我?”
“为什么不愿意?”
“你就不怕我是为了毁了南宫而接近你?”他凑至她耳畔轻道,“你就不怕我真是她们口中的那种人。”
“不会,”她摇头道,“如果你真是那种人,你就应该迎娶翁主,而不是我。”且不说悬月是传说中的预言之女,她跟随的人会是下一代帝王,而她本身就是最受龙帝疼宠的皇女,娶她的利益远远大于她这个小小的相臣之女。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看见他的笑容僵在了唇畔,他凝视着她的眼瞳深邃而冰冷。
“怎么了?”
他摇摇头,低头拉起她的小手,呆呆地看着。
为什么要娶罢月?
昨夜,从不与他往来的濯雨独自来到了黑耀宫,未像往常那般拐弯抹角,进门即道:“我不管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娶罢月,为了打击我也好,为了扯南宫后腿也罢,但请你记住,罢月是罢月,悬月是悬月,你如果想在罢月的身上找到悬月的影子,或是因为悬月而伤了罢月的心,我一定会连这次花樊篱的帐一起和你好好清算。”
与他最不亲近的濯雨却是一眼就看透他的人埃
也许,他一眼就决定要娶罢月正是因为她的灵魂有着悬月的感觉。
他终究是舍不下悬月的,诚然娶悬月是有很大的好处,却正是因为是真正的爱恋,而不愿意用利害关系来维系彼此的关系。
“我说错了什么吗?”不解他为什么突然沉默起来的罢月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她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掀开了他心底的一道最大的伤口。
“没什么,”尉辰回了神,笑问:“想去哪儿逛逛吗?我今天可以陪你去。”
“好啊!”她立刻应道。
尉辰握住她的手,转身要走,玉萧却突然跃至两人的面前。
“王爷,月翁主和紫王即将回宫。圣上有旨,请王爷和宫小姐立刻上殿。”
罢月一愣,下意识地侧脸望去,就见那人脸上顿失了所有的表情,只剩一双墨黑的眼,悲伤地几乎要落下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