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抱着怀里蜷缩成一团的身子,一脚踹开房门,大步跨进,反腿将房门踢上,想将怀里的人放上床,却被她勾紧了脖子,拽紧了衣领。
他想拉下她的手,却又因为怕伤了她而不敢用力,只得拍了拍她的颊,好声道:“月儿,你受伤了,必须上药。”
悬月稍稍回了神,抬了头,看见银色的月光下那人温柔的笑脸,稍稍移了目光,又见那人衣领外的脖颈被她勒出了红痕,还有她隐忍时抓下的指印,烙在那雪一样的肌肤上,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她吃了一惊,猛地收回手,垂了眼,像做错了事般不敢看他。
重楼淡笑了下,转身在随身带来的包袱里翻找着流飞特意准备的伤药。
瓶瓶罐罐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仿佛以前霁阳兴起时用箸敲击着水碗发出的乐声,又像几日前经过的小溪溪水在鹅卵石上奔跳着发出的笑声。
她突然觉得感伤。离宫只有月余,却好似已过数年,发生的一切已成过眼云烟,却依旧历历在目。
深吸了口气,她抬眼看向那着着一袭紫锦宫衣的重楼。那人正对着一堆颜色相同、大小相同的药瓶发着呆,飞扬的剑眉因困扰而拧得死紧,模样稚气别扭,不像那个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重楼。
她淡笑了下,想到离宫前那人也是别扭得紧,几乎是赌气般决定要来明郭……
她蓦地收了笑,在那人抱着几瓶药走近时,一把拉过他的衣领,看着他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瞳咬牙道:“你为什么在这?”
她都差点忘了,这人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若是结果还是他亲自来了明郭,她又何苦跑了这一趟,苦了身更苦了心。
“找你。”他任她拽着自己的衣裳,两手却是忙碌着解她的腰带。
“四哥!”他的轻描淡写让她恼怒,压根儿没注意到他那不合礼教的手。“你不该来这儿的!当初你既然同意了让我接手明郭这件事,又何必现在再插手!”
为了他,多少人躺在那荒野的泥土之下,展风葵叶更是生死不明。他却依旧是跑出了那最安全的堡垒,曝身于众人的刀尖枪口!
“我从没同意把明郭交给你处理。”他淡看了她一眼,再度垂了眼,拨开她的衣襟。
胸口陡然袭上的凉让她顿觉不妥,低首看去,就见自己的衣裳凌乱,已露出大半的贴身衣物。
“四哥!你在做什么!”她燥红了双颊,忙着拉拢衣襟,七手八脚地推拒那人又伸来的手。
“只是帮你上药。”他玩味地看着她满面的红晕,晃了晃手里的瓷瓶,又指了指门口:“难道你要赵之崖或是童泽帮忙吗?”
门外传来两声不自在地轻咳,让她的脸颊更热上了几分,火辣辣的,几乎要烧起来一样。
“你不要说了。”她忙伸了手捂住他的唇,“我让你上药就是了。”
重楼好整以暇地瞠睨著眼眉,高深莫测的眸子紧锁在她依旧犹豫的面容上。
悬月垂着眼,轻咬着下唇,好半晌,才松开了紧拢着领口的小手。失去了拉持的雪衣缓缓滑落她的肩头,尽管染上了血污,却依然如同凉夜里盛开的月下美人,一点一点呈现出最美的姿态。
暴露在银月之下的是宛如羊脂般凝滑的肌肤,落在他眼里的却不是勾引人心的绮色,而是让他揪了心的伤痕,条条块块,有的陈旧,有的新上,他的指尖沾上了药,却不知道该上在哪儿。
悬月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动作,低头看去,就见那人正怔看着自己的身上,浓密的长睫轻轻扇动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扇落滚烫的泪。
“四哥。”她忍不住推了推他。
重楼回了神,却不看她,定格的指动了动,将清凉的药抹上她身上的每一处伤痕,即使是结疤依旧的重创,也执意一抹再抹,似乎这样,就能连那曾有过的噩梦也一起抹去。
“四哥,没用了。”她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浪费流飞那些要用千金换取的伤药。
他反握住她的手,放在手心里反复摩挲,感受着那不属于一个天家皇女该有的粗糙。
“会不会其实,我也伤害了你?”
“伤害我?”她摇了摇头。这世上最不可能伤她的正是他。
“傻月儿,其实我到底做了什么,你都是知道的。”他替她拉好衣裳,叹息道:“你知道我利用了千秋,利用了大哥,你知道我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重楼,甚至,为了早日达成自己的愿望,我也在利用你。”
“利用我?”她浅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抚着他被自责磨瘦了的脸,“若你真是那样的人,又岂会让千秋的玉牌伤了自己,若你真不屑伤了我,怎会在这一刻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出手最狠绝的重楼,却有着一颗最柔软的心。
“更何况,你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她握紧了他的手。
“你不应该牵涉进来的。”他叹道,“一旦进来,就出不去了。”
当你有机会离开这儿的时候,千万不要犹豫。
她浅浅一笑:“从很早起,我就走不出去了。”再看那人一双宛如黑夜星辰的眼,美地不象一个男子该有的眼,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不曾这样看着这双眼,从那人稚气地耍着性子起,他也剥夺了自己对视这双眼的权利。
“不闹别扭了?再闹下去,估计六哥真要悬梁自尽了。”她打趣道。
他霍地站起了身,逼地她不得不仰着脸看他,看他那双迷离的瞳里流转的风流邪嚣,看那风流邪嚣里浓得化不开驱不散的佻人惑意。
“我别扭,我不开心,你可知道,是为了这个。”他展臂撑在她的两侧,将她困在自己的身上,她诧异地回神间,他已优雅的侧了脸悬停在她的呼吸之前。
他身上的薄荷香充斥着她的嗅觉,让她的呼吸吐纳全是他的气味,撩得她的心跳如鼓。而下一刻,他的唇却只是若有似无地滑过她的唇角,整张脸埋进了她的脖间。
“四哥……”这一刻,连她也不懂他在想什么,感觉到的只是自己一颗还在剧烈跳动的心。
“我累了。”那人却似个孩子般耍着赖,缩了缩身子,枕上她的膝头,赖着她的胸怀,赖着她的温暖。
他从不否认他在利用她,利用她对他的依恋与了解,让她总是对他放心不下,让她不能安心走远,甚至越来越离不开他。
悬月垂眼看着这个赖在自己身边的人。虽然她始终不同意他私自来到明郭,只是这一刻,却由衷地感谢他的出现,至少让她在刚才之前,忘却了那声声自小到大的魔咒,忘却了自己是个被父母舍弃了的孩子。
她扬起手,送出掌风,扇灭了摇曳的烛焰。
门外的童泽有些困窘地看着屋里的烛火灭了去,回头再见着赵之崖“原来如此”的目光,忙摇着双手道:“王爷和翁主之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
“哦?那是怎样的?”赵之崖好整以暇地问。
“就是那个……”可怜老实的童泽真以为眼前的人想歪了,绞尽脑汁为自己的主子开脱。
赵之崖拍了拍他的肩头,负手走至屋外,这夜夜色极好,星辰闪烁,晃了人的眼。
“原来,帝王星早已经出现了。”仰望着月下那颗璀璨明星,他微扬了唇道。
帝都含元殿殿内四角的墙角朝凤铜盏里的烛火浅摇轻晃,照着龙帝的脸色忽明忽暗。
花樊篱拱手作揖,暗笑了声,退至了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