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停了雨的夜,是不同寻常的安静,没有鸟鸣清风,也没有繁星皓月。
遣走几个孩子后,龙帝便坐于舱内窗旁,望着两岸万家璀璨灯火,眸言难隐欣羡之色。
若不是当初走错一步,今日,那合家之欢也是属于他的。
半盏茶后,几案上油灯火苗左右摇晃后蓦的熄灭,整个船舱内陷入黑暗。龙帝稍回了神,突觉门口有股陌生气息。这气息在这么多年后,对他来说已是相当的陌生,只是在当年,却是最熟悉的。
“苏结衣果然和你联手了。”他叹了口气,转过头,外头的灯光太过微弱,只照亮了来人一双赤红的眼,“我适才在想,如果当初我选择留下那个孩子,现在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
“你知道洵玉不是那个孩子?”
龙帝瞧不清她的面色,却听得清她语中的冷意,摇了摇头,道:“东临……不,该说是你的野心太大了。当年我亏欠的确太多,却不足以让我以整个天下相赠。”
说罢,起了身,稍向她走近,只是走了两步,一柄利剑,凝结了最冰冷的寒光,劈开深重的黑幕,直指向他的喉头,剑梢点带的寒意硬是逼出了他脖子上阵阵寒意。
那一瞬间,他当真以为那剑会切开自己的喉咙。
结果,没有。
那人在黑暗中弹了弹指,一室空间重回光明。
突然而来的光线让龙帝难以适应的眯细了眼,渐渐适应后,才看清那还持剑威胁着自己生命的人正是自己这夜真正等待的访客苏结衣。
即便是没有东临纯血梦见那样的能力,作为一个英明的君王,对于现在的局面,龙帝也是料得到的。
近几年来,确切的,应该说是自重楼诞生起,天朝和东临的关系便开始一点一点的恶化,昭后一死,便更是紧张。更何况,东临国内的政局已经开始发生了剧烈的变动,在巫教势力强于皇族的现在,他更是作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
而真要打起来,苏结衣便是必须要争取的力量。
这次也是苏结衣先抛来了绣球,他也就顺势南下,没想到,那苏结衣却是先一步与东临巫教结盟。
是与他牵挂了这么多年的女子结了盟。
“我说过,他日定叫你生不如死。”琴锦微微一笑,纤指指向龙帝的眉心,“只是,可惜了,我决定让你先行一步,死不瞑目。”
龙帝淡笑两声,坐回原座,泰然自若地为自己倒下一步酒,缓缓啜饮,“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我呢?”
话音是无太多异样,心中却是冰一般的凉。
原来一直以来,还沉湎在过去那段情里的,只有他,而她,已经变了。
琴锦环视着四周,缓缓道:“这季节气候太过异常,陛下就在此染上恶疾可好?”
龙帝遗憾地看着面前二人,摇头,叹气,“即便是我不在了,我的儿子却已经长大,任何一个,都已经长大。”
“南下之前,你钦定的储君是洵玉。”
“悬月在我手上,你认为他会轻举妄动吗?”他洞悉的虽然只是几个孩子的心情,却已经足够了。
“重楼却会站在我们这边。”
龙帝又抬了眼,认真审视着面前女子的样貌。
许是因为血缘的关系,她的模样与多年前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还是一样娇俏可人。
和琴昭长得一模一样。
而重楼也是继承了他母亲的好样貌,所以……
“重楼不是你的亲生子,你知道的。如果他知道海皇有意让他回国接位,你认为他还会愿意留在天朝里与你那些皇子争破头吗?”
龙帝微眯了眼,没有否认。
“那么,龙帝陛下还有什么遗言?”琴锦笑问,缓缓抽出袖中折剑,代替苏结衣指向他的心口。
龙帝一眼便瞧出,那剑是三神器之一的凤鸣剑,并未有太多的震惊,只是抬了手,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朕只想说一句。”
苏结衣挑眉。
“世事不是皆如自己所愿。”
琴锦才觉大事不妙,那人已打下响指,一声爆炸随即响起,震得船体左摇右晃,几乎让人站不祝
“我确实早就知道老四不是我的亲生子,但那又如何?我养育他这么多年,他还是会叫我一声父皇。况且你和海皇早已对立,你我一样,都容不下他继续存活在这个世上。”
外头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琴锦便知事情突变,甚至会有逆转,心头一动,长剑一动,直取那人心口。
龙帝对武艺并不精通,那剑又快又利,他根本躲不过,也不想过躲。
自己与琴锦恩怨多年,牵涉也越来越广,早该有个了断,如今同归于尽也未尝不是个好结局。
就在他闭眼等死的一刹那,有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琴锦练武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自然也是清楚自己刺的是什么,却没有听到利器刺入人体那种令人神经发麻的声音。
她和龙帝之间多了一个人。
那人的剪影落在外头冲天的火光里,乌发玉冠,紫荆色的锦袍,衬着一张苍白的脸,多了一份书卷味的清雅和哀凉。
琴锦的旷世名剑就落在他的两指间,那人的指修长却是枯瘦,看起来很容易折断似的,却紧紧的夹持着剑身,让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天姓重楼!”琴锦咬牙怒吼。
重楼淡看了她一眼,又半转过了脸,说:“被您说中了,您养育我这么多年,我还是得还你一声‘父皇’。”
很可悲,他口口声声恨他,却又总是不自觉地渴望他给予自己一同往昔的关爱,哪怕一点也好。
他的心湖早就风浪不起,却轻易地因他而被那东临人撩拨,又轻易地因他的话坠入深渊。
“最后一次了。”总有一日,会真正死心的。
重楼淡淡一笑,单手抓住龙帝往窗外跃去,朗声喝道:“展风,放箭!”
窗外数十影卫应声放箭,箭头直指琴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