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花亮丽,清空万里,天朝昭后薨逝的消息却是那晴天惊雷,轻易划破难得的平静。
自他懂事那日起,他就不再奢求拥有一个温暖和乐的家,但昭后的死,却是连最后的伪装也扯了个碎。他亲见他那雍容华贵的母亲,仰天长笑,几乎疯狂,他那冷酷无情的父亲,失了魂少了魄,整日拥着一个褪了色的荷包默默流泪。他从不知,高高在上的母亲会有这样疯狂的模样,他也不知道,残忍寡情的父亲会有如此多情的一面,他只知道,从此之后,家不会再是家。
然后,不知多久后的某一日,他赶回郝连居探望抱病在床的母亲,却在层层纱幔后见到了一张娇艳如花的容颜。
“按您的吩咐,我亲手除去了琴昭,请您也按约定,给予我应得的一切。”
他振住了,说不清的感觉在全身翻腾。
他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恨驱使着母亲狠心对自己的双胞妹妹下毒手……其实,纵使他拥有纵横上下五千年的能力,他依然什么也不知道。
他捂着发疼的胸口蹲缩在窄小的拐角,等着那女子退出了寝屋,绕过这个拐角,那一瞬间,他伸手抓住那只柔弱无骨的手。
那一刻,有关这个人的种种顷刻间全部涌入了他的脑海,他却只记住了一样。
“你可知,你只是我母亲手中的棋子而已。”
那女子并没有收回手,也未惊讶失措,只是笑,艳丽得像多牡丹花。
“我们自出生起,不就站在棋盘上了么?”
“每个人都会为自己所做过的付出代价,你不怕吗?”
她掩着红艳的唇轻轻笑着,笑声宛如银铃般动听,“即使付出代价,我也曾得到我想要的,不是吗?”
他收了回手,指间拂去掌心残留的芳香,“那么,我会亲眼见证你的未来。”
万千画面,他记住的只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子,端坐在高位,指着那襁褓中粉雕玉啄的娃娃,冷道:“就叫‘媚姬’。”
媚姬,便是当今碧天国母梁后的闺名。
“见过皇后娘娘。”云雁落噙着笑,拱手倾身行礼。长长的发分成两束,随着他的动作滑过了肩,垂下地面,宛如两道黑瀑。他早被除了官袍,只剩里头单薄的月牙色中衣,看起来很是寒碜,可那宽大的两袖却是随着他行礼的动作微微甩摆,就像一只鹤,渐渐收了羽翼,折服在主人的面前。
可梁后看到的却是那臣服表象下孤高的灵魂。
在他观察她的同时,她也是在打量着他。这男子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貌比潘安已不足以形容,他的美貌是世间女子梦寐以求的。
而这种极至的容貌本就不多见,重楼一个已是例外,再有,也就只有一人了。
梁皇后伸出一指,尖细的指套挑起那人线条优美的下颌,迫着那双眼对上自己的眼。
“果然呢。”她说,“我们又见面了,不想却是在这种地方。”
“臣倒以为,这天牢恰是好呢!”
“可是,现在却不是我在付出代价。”她笑着,意指身在牢中的他。
“会有这么一天的。”他点头,下巴磕着那锐利的指套尖端,差点破皮。
梁后抽回手,隐于袖中,暗暗绞紧,面上浓烈的厌恶却被那如花的笑颜掩盖了去。
“听说,”她微抬了下巴,道:“你是整片东陆上仅存的神代后裔,也是唯一的梦见。是你那双能够看穿过去未来的眼告诉你,我会有这么一天的吗?”
“告诉我的,是天地伦常、因果循环。”
梁后银牙暗咬,面上却是不露声色,让云雁落心中大为佩服。
“可是,我的这一天,你是见不着了,圣上打算用你的人头来祭十皇子在天之灵呢!可你说过,你想见证我的未来不是吗?”见他眉峰微蹙,终有几分苦恼之色,梁后才稍稍缓下心头的不悦,说出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我可以救你出去的,洵玉。”
“娘娘是又有想要的了吧?”她的话,他不在意,只是耸耸肩,问出她真正的意图,“这次,你又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呢?”
“身为一个纯血梦见,你何不自个看看我要的是什么?”她伸出手,主动让他窥视自己的野心。
“不用看,你这次要的东西,雁落给不起。”
她要的什么,他不需揣测。
“这世间还没有你洵玉殿下给不了的东西吧?”她扬袖,划过大片空间,也是划过天朝整片疆土,“毕竟,你才是这个王朝正统的继承人,不是吗?”
昏暗角落有细微声响,云雁落敏锐捕获,不着痕迹地看了梁后一眼,那人的目光仍紧锁在他的身上,并无片刻偏离,略松了口气,再斜瞥了那暗处一眼,就见一角雪色曳地裙摆。
“娘娘,洵玉说到底也只是个凡人,不是匣中之魅。不过,对洵玉来说,娘娘确是一只可以了我心愿的匣中魑魅呢!”掬起她一缕青丝,他轻声道:“你愿意相信吗?魍魉姬。”
“那么,东临洵玉,希望你没有后悔的一天!”梁后猛地抽回发丝,转身离去。
云雁落轻吐口气,看向那暗角,也无人影。
但愿,她懂了。
悬月匆匆回到翠微宫,唤来几个值夜宫娥点亮了华清殿的所有灯盏,便开始四处翻找着。
“公主,你这是要找什么?”葵叶不解看着那人自天牢回来后便忙碌不停地身影,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身体才刚好些,要找什么,让我来好不好,你先歇着。”
“我要找盒子!”悬月停了手,想了想道:“一个从未在我这出现过的盒子。”
“盒子?”
“对,盒子。宫中之物,如非天子赏赐,是不可带出宫外的,云雁落一定放在了我这儿。”
葵叶是越听越迷糊,但看着那人紧张的神色,也是动手和她一起找着。
两人手忙脚乱间,不知是谁撞到了桌案,桌上盛放摄政公主玺印的锦盒随之掉落在地。
“啊!”悬月轻唤了声,看那盒子坠落在地,碰开了盒盖,一个巴掌大小锦缎绸面的盒子滚了出来。
“葵叶,”她低囔了句,拾起那陌生的盒子,想起云雁落那日轻拍桌上锦盒的动作,“我想,我找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