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分钟之内,消息就传遍了全村,你可以看见大家从四面八方跑来,有的人还边跑边穿大衣。没多久,我们就被人群团团围住。嘈杂的脚步声听上去就像是一队士兵经过,窗户和门口都挤满了人,不时有人从围篱探出头说:
“是他们吗?”
而人群中就会有人回答说:“没错,就是他们。”
当我们到达房子前时,前面的街道已经挤满了人,那三个女孩就站在门前。玛莉珍有着一头红发,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美貌,她看起来美丽极了,脸孔和眼神都充满着动人的光彩,她很欢迎叔叔的到来。国王张开双臂,她随之扑向他的怀中,而那兔唇女孩也拥抱着公爵!每一个人,尤其是妇人,都因为看见他们的重逢而欣喜地流下泪来。
后来那国王偷偷地捏了公爵一下——我不小心看到的——然后朝四处看了看,发现在角落的两把椅子上放着彼德的灵柩,于是他和公爵两人彼此搭着肩膀,另一只手频频地拭着泪,慢慢严肃地走到那儿,大家纷纷把路让了出来,所有的谈话和嘈杂声也都停止,大家纷纷说着:‘嘘!’然后所有人把帽子脱了下来低着头,这时的气氛凝滞,空气中安静到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当他们走到棺材旁时,他们弯下身,朝里头看了一眼,然后放声痛哭,声音大到连新奥尔良都听得见。他们彼此搂住脖子,将下巴靠在对方的肩上,哭了三四分钟。我从来没有看过两个大男人能够哭成这个样子,而且我必须提醒你,现场的大家也都互相抱头痛哭,把地都弄湿了,我可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情况。他们两个各站在棺木的一旁,跪了下去,把头靠在棺木上,默默地祷告。唉,这幕情景使得围观者为之动容。你可能从来都没看过这样的景象,大家纷纷情绪失控,嚎啕大哭了起来,那几个可怜的女孩也是如此。几乎每一位妇女都默默走到三个女孩面前,严肃地亲了亲她们的额头,用手摸着她们的头,仰望着天空,眼泪不停地流下来,然后大声抽泣着离开。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事。
后来国王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安定下来,之后说了一些话,脸上涕泪纵横,说他们失去了大哥,而且在旅行了6500英里之后竟还错失了见亲大哥的最后一面,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然而这个磨难却因大家的同情和神圣的泪水而变得甜美神圣了起来,因为他们兄弟俩不擅长表达,只能打从心里由衷地感谢大家,何况那些客套话也太微薄和生疏了,都是些陈腔滥调。然后他呜咽地说着阿门,便转身接着大哭了起来。
当他话一说完,人群中就有人开始礼赞起上帝来,大家齐心协力地唱颂,保准你听了感动万分,就好像你在教堂里面唱圣歌一般。音乐的确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在听过恶心的废话之后,音乐竟然能够使得气氛焕然一新,并让这些话语听起来是如此地诚挚感人。
然后国王又开口了,他说家族中的朋友如果愿意留下来陪他们吃晚饭,帮助他们处理后事,那么他和他的侄女们都会十分高兴,又说如果他死去的大哥会开口说话的话,他一定会说出那些好朋友的名字,因为那些名字对他来说是充满温情的,并且常常会在信中提及,因此他将说出这些人的名字——哈普森牧师、拉何菲、班拉克、艾布纳·雪克佛这几位助祭,莱维贝尔律师,罗宾逊医生,以及他们的夫人和巴特立寡妇。
哈普森牧师和罗宾逊医生他们两个一起到城的另一边去了,我的意思是说医生送病人去另外一个世界,而牧师就在他后头跟着祷告。贝尔律师到路易斯蓓尔洽谈公事,而其他的人都在场。于是他们都走上前去和国王握手寒暄,接着他们跟公爵握手,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微笑,像傻瓜般地点着头,而公爵不停地指手画脚地发出“咯咯——咯咯咯”的声音,就像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婴儿一般。
国王四处和人攀谈,问着城里每个人、甚至每只狗的名字,还提及镇上乔治或彼德家曾经发生的林林总总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跟人家说这些事情都是彼德在信中跟他说的。当然这全都是谎话,他所知道的一切啊,都是从那位和我们一起乘小船的年轻傻小子那儿听到的。
然后玛莉珍拿了一封他叔叔留下来的信给国王,国王一边哭泣,一边大声地读着。信中写着那栋房子和:3000块金币归属干那几个女孩子,而哈维和威廉可以得到皮革坊(这可是个经营得很好的产业)、几栋房子与田地(约值7000块钱)以及3000块金币,并且透露这6000块现金藏在地窖里。这两个骗子说要把这些钱拿出来,公开、公平地发放给继承者。他们叫我拿着一根蜡烛跟过去,我们把地窖门关上之后,他们找到了袋子,把它一股脑儿地倒到地上,里头全是黄澄澄的金币,看起来赏心悦目极了。天啊,你看国王的双眼闪耀的光芒!他拍着公爵的肩膀说:“这可不是唬人的!噢,不,我想这绝对不是!布列基,这可比演几出闹剧好多了不是吗!”
公爵说这的确没错。他们把金币捧在手上,让它们从指缝中滑落,掉到地板上发出丁当的声响。然后国王说:
“不用再多说了,我们既然是这个有钱的死人的兄弟,而且是家族中的一分子,那这笔钱就是我们两个的了。布列基,这可是上天的恩赐啊。从长远来考虑,这是最好的方法,我都试过了,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方法了。”
任谁见到这么一堆金子都会心满意足地信任这笔钱的数目,可是他们却不是如此,他们还必须仔细地数。数完之后,发现少了415块。国王说:“去他的,他把那415块用到什么地方去啦?”
他们想了一会儿,四处搜寻,然后公爵说:
“噢,他病得很重,也许他记错了——我想应该是这样没错。最好的方法就是放着不管,保持原状,省得麻烦。”
“喔,当然我们可以放着不管,我一点也不在乎——我担心的是要在大家面前数钱这件事。我们是想要公开、公平地处理这件事,在大家面前数这笔钱——这样他们才不会起疑。可是那个死人在信上明明说有6000块留下来的,我们可不想——”
“等等,”公爵说,“让我们把缺的钱补足。”说着他便从口袋里把金币拿出来。
“公爵,这可真是个好主意,你的头脑实在是够聪明。”国王说,“上次演戏所搞出来的悲剧可不会再重演了。”他也跟着从口袋里掏出金币,把它们叠在一起。
他们几乎把身上的钱都掏光了,凑足了6000块金币。
“喂!”公爵说,“我有另一个主意。我们上楼去数这笔钱,然后把它们全部都给那些女孩。”
“好主意,公爵,我真是服了你!这可是历史上最高明的主意,你真是我所见过最聪明的人。噢,毫无疑问,这是个高招。即使有人想怀疑我们——这也足以让他们闭嘴。”
他们上楼之后,大家围着桌子,国王一边数着,一边把它们分成300块一堆——总共有20堆令人眩目的金币,大家看得垂涎不已,不时舔着嘴唇。后来他们又把这些金币装到袋子里,然后国王又开始说话了,他说:
“各位亲朋好友,我那位死去的大哥生前对这个村里的人们都很慷慨,他也对这孩子十分疼爱怜惜。的确,我们非常明白,如果他不是顾虑到怕会伤害威廉和我的话,他应该会对她们更慷慨,不是吗?在我看来,这是毫无疑问的。那么——如果在这个时候阻碍了他愿望的达成,这算什么兄弟呢?而什么样的叔叔又会在这么苦难的时刻抢劫——没错,抢劫——这些他所挚爱的女孩们呢?我很了解威廉——我想我应该很了解他.让我来问问他。”他转过身,开始对着公爵做出许多手势,而公爵呆头呆脑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他似乎了解他的意思,猛地扑向国王,嘴巴发出咯咯的声音表示喜悦,快乐地抱了国王15次才罢休。然后国王说:“我知道了,我相信你们也都知道他的感受。来,玛莉珍、苏珊、乔安娜,把钱拿去吧——把它们全都拿走吧,这是你们躺在那儿的叔父留下来的,现在他应该可以含笑九泉了。”
玛莉珍向国王走去,苏珊和那兔唇的女孩走到公爵的面前,他们互相地拥抱亲吻,我从来都没看过这种情况。然后大家又聚了过来,眼中噙着泪水,争着和这两个骗子握手,一直说着:
“你们真是好人啊!真是令人钦佩!这可不是平常人所能做得到的啊!”
没多久,大家又开始谈起死去的彼德,说他生前是多么好,而失去他是多么大的损失。不久,有一个龅牙的男子从外面挤了进来,站在一旁聆听,不发一语,也没有人跟他说话,因为他们只顾着听国王说话,他正好说到一半——
“他们全都是大哥生前最好的朋友,这也是今晚他们会被邀请的原因,可是明天我们希望大家都能来——这个镇上所有的人,因为他很尊敬和喜爱各位,所以他的告别仪式也应该公开举行才是。”
接着他精神恍惚了起来,好像在自言自语一般,每过一会儿就喝点丧酒。直到公爵受不了了,于是他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这老糊涂,别忘了葬礼。”写完之后便把它折好,一边咯咯地喊着,一边穿过人群,从人们的头顶上传给他。国王读完之后,把它收在口袋里,然后说:
“可怜的威廉,他虽然身有缺陷,心肠却很好,他请我邀请大家来参加葬礼,他要我诚挚地邀请大家前来。其实他不用担心的——这也正是我的意思。”
然后他又开始很镇定地胡扯,不时又一如先前地喝着丧酒,当他喝完第三杯之后,他说:
“我说酒宴,倒并非因为这是通常的说法,恰恰不是的——通常的说法是叫葬仪——我这样说,因为酒宴是正确的词。葬仪这个词,在英国是不再沿用了。酒宴这个词更好些,因为这意思是更正确地指明了你的意向。这个词源自希腊文DγgD,指外面,露天,国外;希伯来文是Jeesum,指种植,盖起来,因而就是埋的意思。你们知道吧,所以殡葬酒宴就是当着大众的面公开地下葬。”他真是我所见过的最无耻的人。那个龅牙的人笑了起来,大家都被吓了一跳说:“怎么了,医生?”而艾布纳·雪克佛说:“罗宾逊,你还没听到消息吗?这位就是哈维·维特斯。”
国王微笑着热切地伸出他的双手说:“你难道就是我那可怜哥哥亲爱的医生朋友吗?我——”
“把你的手拿开。”医生说,“你讲话像个英国人——不是吗?这可是我所听过最糟的模仿。你是彼德·维特斯的兄弟?你是个假货!这就是你的真面目!”
哇,这下他们全都傻住了,他们围住医生,试着安抚他,跟他解释,告诉他哈维可以举出各种证据来证明他的确是哈维本人没错,而且他也知道村里的每个人,甚至是每条狗的名字。大家都一再地求他别伤害了哈维和那些可怜女孩的感情等等,可是这并不管用,他继续大声地说任何假装英国人说话而学得不地道的人一定都是骗子。那些女孩拉着国王哭了起来,突然间医生走了过来,面向他们,说道:
“我是你们爸爸的朋友,也是你们的朋友。我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真诚地警告你们,远离那个无赖吧,不要跟他有任何的牵扯,他只是个无知的流浪汉,说着他那白痴的、所谓的希腊文和希伯来文,他是最狡诈的骗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来这些事情和名字,而你们竟然把这些当做证据,愚弄了自己还不知道。玛莉珍·维特斯,你知道我是你们的朋友,心中毫不偏私。现在听我的话,把这个无赖赶出去——我求求你,好吗?”
玛莉珍站了起来,天啊,那样子看起来真是潇洒极了!她说:
“这就是我的回答。”她把那袋金币给了国王,然后说:“请把这6000块金币拿去吧,帮我和妹妹们随便投资什么都好,也不需要开收条给我们。”
然后她用手勾住了国王的右臂,而苏珊和那兔唇的女孩勾住了他的左臂,大伙都跟着欢天喜地地鼓掌跺脚,而国王则很骄傲地仰起下巴微笑着。那医生说:
“好吧,我再也不管了,但是我警告你们,总有一天当你们想到此情此景时,你们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气得病倒。”然后他就走了。
“好的,医生。”那国王说,口气带着点嘲讽,“我们生病的时候自然会请你来的。”大家都笑了起来,说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