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慧长得细眉细眼,十分清秀。而且她能在深圳大学这个群英荟萃的地方,最终挑选出我这匹潜在的千里马,应该说是具备伯乐的眼光和素质。
当我把这一切不止一次地说给方小慧听时,她总是羞怯地笑骂我:“小样!什么时候脸皮竟长这么厚了,简直赛过万里长城的古城墙了。要不是你列车上的那一只红苹果,要不是那年春天的烂漫樱花下我不幸崴了脚,鬼才会找你。”
我知道方小慧所说的红苹果,是指我们出于同一根系的物质基础,而那年春天的浪漫樱花却完全是出自一种天意的安排。
如果不是那年春天的樱花,我想,我和方小慧之间的爱情,不会有那么神速的进展。因为,我们都属于那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乖孩子。也许是刚从寒假回来的思乡情结,使方小慧伤感过度犯了迷糊。也许是春天,向来都是令一切苏醒,从而春情泛滥的大好季节。反正,在那年的阳春三月,正是樱花开得满城烂漫的时候,方小慧突然约我去看樱花。
我满怀心思,却装着一脸平静地和她并肩走在樱花大道上,一起看着雪一样的樱花雪一样地压在树枝上。雪一样的花瓣,再雪一样地落在我们的肩膀上。
我给她讲我小时候的有趣事情,给她讲我妈妈供我念书时的辛酸,更给她讲我们男生宿舍里的一些奇闻乐事外加混蛋事。她时而掩嘴大笑,时而紧皱眉头,还时而问些傻里傻气的问题。
我记得她曾经很认真地问我:“你以前喜欢过女孩子没有?”
我严肃地回答:“没有,我向毛主席他老人家保证,绝对没有。”
她说:“那你为什么也会抽烟啊?我听说很多人抽烟,可都是为了女孩子。”
我简直笑抽了,但我强忍住笑回答她:“这哪跟哪啊,简直太扯了!”其实,事实也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风花雪月。很多时候,一个人要干什么事情,也许根本就没有理由。所谓的理由,都是自己给自己编造的借口。
我想,从方小慧和我在那趟由青海开往深圳的列车上偶然相遇的那一刻,我就强烈地预感,我跟她之间一定会发生点儿什么。直到那天,我们看着看着樱花,她一不小心扭伤了脚,被我毫不犹豫地背在了背上,这个预感终于实现了。
从此,她也就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身上。这个叫做方小慧的女孩子,就像那年樱花树上的一片花瓣,飘飘然随风而降,任凭我挖空心思地靠近,却趁我不经意的时候,已经悄悄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如果说,这一切的缘分都早已经是上天注定的,那么,以后丁烽的出现,一定是上天偶尔打了一个小瞌睡。
丁烽开着一辆黑色的宝马,趾高气扬、风度翩翩地以一家著名跨国大公司的人事经理的身份,为公司挑选英才而出现在我们学校的那一刻,我和方小慧彻底地疯狂并深深地陶醉了。我们双双把自己撰写得分外仔细的简历递给他以后,十分幸运地被双双录取。
我清楚地记得,被通知录取的那一天,我和方小慧真是高兴坏了。我们一边喝酒庆祝,一边开始心潮澎湃地计划着我们的将来。怎么拼搏、怎么奋斗甚至怎么在一年以后,在这个传说中遍地黄金的城市,采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购买那属于我们的甜蜜婚房。
那天的方小慧特别迷人,她嘴唇湿润,双颊绯红。
她眯缝着细长的眼睛问我:“周小哲,你为什么爱我?”
我说:“因为,你是我身上的一根肋骨。没有了你,我就会感到永远的不完整、永远的疼痛。”
她说:“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在一起。”
她的眼泪就在那一瞬间,从她浓密的睫毛间滑落下来。我用手轻轻地帮她擦去眼泪。然后,我把她拥到我的胸前,让她听我强烈的心跳。那一刻,我真想从心灵到身体,都完完全全地拥有这个美好的小女人。可我强烈地克制着自己的冲动,我想要把我们一生中最美好的初次,坚持留到新婚之夜。我要让这个美丽纯洁的女人,做我最美、最纯洁的新娘。
可是,还没等这一切开始实施,就被丁烽那个混蛋彻底地给流产了。
丁烽爱上了我的方小慧,我的痛苦自不必言语。我唯一希望的就是方小慧能和我一起,双双辞职,离开。然后,让我们的一切美好规划,卷土重来。无奈,方小慧举棋不定。
我想,我应该私下找丁烽好好谈谈。我认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从任何角度来说,都不应该夺人所爱。何况他身价不菲,地位显赫。我甚至想,如果方小慧真的爱丁烽比爱我还深、还重,我会为了小慧的幸福而成全他们。
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我正准备去找丁烽的时候,却意外地接到了公司没有任何理由的解聘书。这就是一个跨国大公司的一贯做派,这就是一个跨国大公司人事经理的一张丑陋的嘴脸!我的世界,就是在那一刻,突然灰暗倾斜,直至坍塌。拿着那封解聘书,我腾云驾雾般地找到了方小慧。
我无限痛苦地对方小慧说:“小慧,要么你杀死我,要么我杀死他。你选择!”
我知道,我给她的是一道没有答案的选择题,可我别无选择地只能那样做。我的世界完全被灰暗所淹没。我看不到明天,我触不到未来,我更不能没有我的方小慧。方小慧,早已经在那年的那趟从青海开往深圳的列车上,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血肉和骨髓。而这一切的苦痛,都是丁烽那个混蛋所赋予我的。
方小慧低头不语。我知道她不会杀死我,但她不给我答案,就等同于无形地杀死了我。而且,这个杀死,比她真正地一刀结果了我,更为疼痛和残酷。所以,当我阴森恐怖地笑着,突然掏出一把锋利的尖刀,出现在丁烽面前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完全等同于一具可怜而扭曲的僵尸。
结果,我一刀走偏,没有直抵丁烽的心脏,却让闻声赶过来的公司保安一脚把我踢翻在地。我强忍着那来自内心和身体的剧痛,恶狼一样疯狂地吼叫着再度冲过去,却被迎面而来的更多的拳脚给砸得不省人事。
模糊中,我感觉自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一片虚无缥缈却又安静恬淡。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是静止的,没有任何声息。没有了工作的竞争压力,没有了爱情的折磨痴缠,没有了撕心扯肺的疼痛,更没有了人事的繁杂和诡秘。我想,这样也真好。我终于,解脱得死掉了。我终于,可以一了百了。可是没有,我只是迷迷糊糊地就被关进了“班房”。
这一关,就是整整的四年光阴。
火车,晃晃荡荡的,于上午九点十六分抵达了深圳。
我努力睁开一双没有休息好的酸涩的眼睛,迷迷糊糊地打量着离别了两年之后的城市,竟然有种做梦似的恍惚。我甚至忘记了我来这里的初衷。可是,我有什么初衷吗?好像没有,我只是那天拨通了小四的电话,就那么突然地决定来看看他。而小四,他找我究竟有什么烂事,还非要见面再说?
此刻,小四就这么定定地站在不远处。他细长的脖颈大傻似的滑稽地伸着,眯缝着一双眼睛,正向着争先恐后的下车大军仔细地张望。
我故意逃过他的视线,悄悄地绕到他的侧面。然后,我就那么急走两步直冲过去,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一擂。他一惊,这才转过脸来。两年不见,小四目光暗淡,甚至可以说有点儿衰。在他的额头和眼角,已经不很明显地刻上了些许岁月的痕迹,而他还只是一个不到三十的小青年而已。
天,很灰很暗,罩着一层厚厚的铅云。挣扎照耀着的阳光透不过整个云层,只勉勉强强地照到地面。但它仍以一种混合的光照,刺疼着我的双眼。大街上人来人往,人声嘈杂,让人分外心烦。我们一边聊着,一边来到路边的一家酒店。
酒店装修得相当气派,干净整洁,正播放着一首旋律优美动听的曲子。曲子很纯净美好,店里的服务员却一律地浓妆艳抹。她们夸张的职业微笑,犹如一群随时都可以勾走食客魂魄的狐狸精甚至是野鸡。这让我莫名地兴奋起来。我把菜单豪爽地向小四一推,说:“今天你小子随便点,就是点到天边,我一律买单。”
小四瞪了我一眼,说:“好牛的口气!怎么?混好了,就看不起自家兄弟了?”我没有和他争论下去。我知道他的臭脾气不容我和他争。我突然就想起自己这两年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