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膳后,芸妃遣了碧音和其他两名宫女去收拾海棠殿,她拉着我出了朝华宫,悠悠地在御花园中散步。见她似有事要与我说,我便也让烟洵退去海棠殿帮忙。
“泠儿,女人很可悲”,两人安静时芸妃忽然幽幽叹了一声,“后宫中的女人更可悲。”
我不作声,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也不过两年前,姑姑还圣眷正浓,哪会想到有一天会哀叹这般。
此时三月,正逢初春时节,御花园内花卉有尽绽,也有花骨藏匿绿叶间,衬得好似闭月羞花的美人,春来蝶至,缠绵于众花间,分外美丽。
乱花渐欲迷人眼,差点失了神在这花间时,御花园北面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正待扬眸看清来人时,芸妃把我拉到了一株榆树下。透过枝叶望去,是一行穿着十分华丽的宫装女子,为首的那女子梳着高贵的飞天髻,容貌昳丽,一时间我于她的身份有些明了。
果不其然,耳边传来芸妃忿忿道:“她就是近日最得圣宠的黎姬。”
得到肯定,不由多看了那黎姬几眼。很年轻的一个女子,有一双很美的翦水瞳,此时正与旁边的妃嫔笑语不绝。
“哼,这群阿谀奉承的贱人,想当初我还得宠时,她们不知跑我的朝华宫跑得多勤,现在我还没输,一个个的就争先恐后地去巴结黎姬,在后面说我朝华宫的风凉话了。”姑姑恨恨然道,语气中颇有“待我有朝一日重揽圣宠,你们一个个别想有好日子过”的味道。
“姑姑,会咬人的狗是不叫的。”我出声提醒道。
她一甩袖,冷笑道:“对,黎姬这小蹄子不过初进后宫,就想斗过我,哼,这段日子过后走着瞧!”
说罢芸妃便先移步走了出去,笑看前面不远的一干妃嫔,道:“妹妹们笑得可是开心了,不知可否告知姐姐呢?”
“泉兮见过姐姐。”看样子黎姬也不是不懂宫中礼仪,见到芸妃便马上向前行了个宫礼。只是随行的一干妃嫔,甚至几个宫女却不知行礼,只是远远看着。
“民女独孤泠见过各位娘娘。”黎姬的视线扫过我,便上前对她们行了个礼。
“原来是独孤丞相的千金,不必多礼”,黎姬笑了笑,见身后侍女未动,轻斥道:“紫涴韵眠,还不赶快向芸妃娘娘行礼,还请姐姐恕了这两个婢子的一时无礼。”
“紫涴(韵眠)见过芸妃娘娘。”两宫女听见主子发话,上前躬身行礼,语气中却有一些不情不愿。
芸妃脸上仍是一派温和笑容,我却分明看见她眼底快速闪过的一丝轻蔑,“妹妹这是哪里的话,这奴婢不懂事,怪不得,只能怪这当主子的没个礼数。”
绵里藏针的一番话让黎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地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更有一分恼羞之意。
“姐姐教训的是,如果不是今晚皇上要来承祥宫安寝,妹妹必定好好管教管教这两个无礼数的婢子。”黎姬佯装无可奈何,脸上也凭添一抹羞红,语气甚是挑衅。
听自家主子这么一说,那紫涴韵眠两丫头也有了底气,“是啊,芸妃娘娘有所不知,皇上近来一直到承祥宫,每次都是翌日早朝时才离,可辛苦了我们娘娘。”
“那么,也请黎姬娘娘注意点身子,别太劳累了。”见芸妃眼底一片冰寒,也看不过去承祥宫这两婢女的耀武扬威,我出声暗讽道。
“不碍事,能侍奉皇上,是我们承祥宫的福分,只是近日让其它宫中的妹妹们破费了。”听黎姬如此,那些站在后面一直不敢插嘴的妃嫔们也连声道不会。
这番话只要不傻的人都听得出是在炫耀她承祥宫门庭若市,继而讽刺芸妃的朝华宫门庭冷落,不得圣眷。
“那妹妹就好好享受现在的一切,待得他日,别怪姐姐没提醒你‘爬得越高,摔得越惨’的道理。”说完芸妃便转身拂袖离去了。
身后是黎姬银铃般的声音:“多谢姐姐,他日泉兮定不忘今日姐姐的提醒。”
“姑姑这又是何必呢?”芸妃走得太急,身上的怒气让经过的宫女侍卫都愣了愣。
“宫中便是这般,你不争我,我却也要夺你,否则就将永世不得翻身。”芸妃的一席话中寒气逼人,不过,述得也是后宫历来不成文的规矩。
我幽幽叹了叹,望着前面的芸妃道:“姑姑为何不喜做一株昙,花开时虽一瞬,却也冠绝群芳。”
“昙?不,泠儿,你不懂,在后宫是没人甘做一株昙的,所有妃嫔想要做的,都是那倾绝天下的牡丹,永世华荣,而不是只现一时的昙花。”芸妃方停脚步,言罢又步行走回朝华宫,只是那步伐没之前那么急了。
姑姑,我多么想告诉你,昙花花期虽短,但给人们的震撼却远超牡丹,若要论昙,你已是了,当初的圣宠浓时,便是你的花期。而牡丹,物极必反,华贵必失。
回了朝华宫,正殿里已不见芸妃的身影,相必已回了她的端泽殿。站在正殿中央,香鼎里还焚着幽幽檀香,却不似揽醉小筑里的檀香味淡清雅,是不是民间的东西到了这宫中,都会变质?变得沉闷压抑?
在正殿内站了一会儿,也觉有些疲了,便回了海棠殿。远远便听见碧音和烟浔的追笑声,刚推开门碧音便闯到了我身上,一时脚步踉跄,碧音见是我慌忙道歉并扶住我。
摇了摇手,示意无碍,碧音和烟浔紧张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想到什么似的碧音脸色又紧张起来,问道:“泠小姐,娘娘是不是也回来了?”
“嗯”
一霎间碧音脸色有些发僵,道了句“我得赶紧去端泽殿服侍娘娘”,也没来得及和烟浔道别便一溜烟地跑出了海棠殿。
我在桌旁坐下,烟浔连倒了杯水给我,接过来饮了一些后,便让守在门外的其他宫女去烧点水过来。
那两名宫女将烧好的水提了进来,倒进浴桶里,烟浔则在一旁为我试水温。
“小姐,水温正合适,烟浔先退下了。”
我略一点头她便和其他宫女退出了里间,并把门带上,我一向都不喜欢沐浴时有人在旁,烟浔是知道的。
褪下华服,进入了浴桶,双臂交叉放在桶的边缘上,头枕下,感受温热的水拂过身子,一时间疲 惫得到了纾解。
今日在御花园中芸妃和黎姬暗下的相互暗讽,也许只是个开始,诚然,就像芸妃所说的,进了这后宫,你不争我,我却也要夺你,否则就将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