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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原来,所谓的心事,不过自己给自己的织成的网,想要解脱,是这么的容易。

黛玉将嘴角微微一动,笑了笑,所有的牵绊便随着这一笑烟消云散。

她的世界,云开,日出。

她,林黛玉,是林家的女儿,便是死,也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能让自己成了贾府上下的笑柄。

“让开,我不相信林姐姐去了。我要进去看她。”一个倔强孤冷的声音在外响起。

“是四妹妹吗,进来说话。”黛玉试着开口,气息竟比前儿在病中时有力的多了,这让她觉得有些惊喜。

脚步声接近,床帐被撩开。黛玉侧了侧脸,看着榻前一身缁衣的惜春,她现在已经完全是一副出家人的模样,头发束在头顶,竟比妙玉更显得孤僻清冷。

“四妹妹。”黛玉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嗓间似有喟叹。

“林姐姐,我知道你没事。”惜春似乎舒出一口气,转而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紫鹃,冷笑:“你们这起人,整日讳言生死,林姐姐不过是一时病了,却又死啊活啊的浑说?”

“姑娘你……”紫鹃吃惊的看着黛玉,刚才太医明明已经说她气绝了,自己才出去往上房报信的,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便又醒过来了,这该怎么跟老太太说呢。

“姑娘……你没事了……”雪雁哇的一声哭着跑近前来,咕咚一声跪倒在榻前:“我知道,姑娘不会死的,不会的,老爷夫人都会在天上保佑姑娘的……”话未完,已经泣不成声。

“雪雁。傻丫头。”黛玉笑了笑,伸手拉过雪雁的手:“我当然没事了……”

雪雁抽噎着,拿袖子擦去泪珠儿,却就笑了起来,雨过天晴了:“我给姑娘倒杯温水来。”脚步轻快的起去,往桌上取了一小盅水,复来床前,扶着黛玉的脖颈,小心的喂给她喝。

一杯温热的水入腹,黛玉吁出一口气来,气色竟然瞬时恢复了不少,绝世的容颜在渐渐恢复血色。她前番病重不过是因思虑而生,此时醒来如若新生,故杂虑尽清。

“这温水竟然比大夫的药还好用。”雪雁笑的开心,小心的揩去黛玉嘴角的水迹。

“紫鹃,你在那里愣着干什么?”惜春扫了紫鹃一眼:“还不快去告诉老太太、二太太、二奶奶去呢,怎么,林姐姐醒过来,你不高兴?”

“我高兴,当然高兴,我这就去告诉老太太去……”紫鹃笑了笑,脚步轻快的打了帘子出去。

“林姐姐……”惜春见她出去,爽性坐到了黛玉床边:“姐姐,你受苦了。”

“好妹妹,也没什么苦不苦的。”黛玉笑了笑:“都了了。”

“是,都了了。”惜春见无人在前,也就言语不避:“宝姐姐终于如愿以偿,当了宝二奶奶。也不枉她费尽心思谋划了许久。”

“她喜欢,就让她做去吧,这个荣府的家可是那么好当的?”黛玉伸了伸手,示意雪雁,雪雁会意,过来扶着黛玉的身体,靠在榻上半坐半倚,又细心的在她身后加了个软垫,将被子盖的齐整。

“林姐姐,我一直不怎么和你亲近,为什么,你是知道的。”惜春听见黛玉这句话,微叹一声,这贾府,真的已经烂到心儿了,可惜,看破的,看不破的都一样混沌其中,得过且过,更有人可笑的想要力挽狂澜于既倒,譬如,老太君之流。

黛玉看着惜春点点头,一直以来,在贾府,惜春都是和她走的比较远的,可是这种远,非因不投契,而是因为她们二人都比别人看的清,看的透,知道这个贾府中人最擅长干的一件事,便是舌头底下压死人。

譬如晴雯,譬如她林黛玉。

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有些人就是可以做到吃了人连骨头都不吐。

是以,她和惜春远。可是在惜春选择带发修行之后,她并没有加入到游说大军里去,而是暗自称赞。惜春的选择,是对的,也许只有室外的一方净土,才能令她免遭陷入宁荣二府的泥淖之中。

“所以,我也不问别的,只问你一句,你可都看破了。”惜春轻声道。这个贾府外表光鲜,内里阴暗,就算是身在其中,也未必能看的透彻,可一直以来,她都认为黛玉是个不同的。这位世外仙姝一般的林家姐姐,绝非庸碌俗辈,什么与宝玉有私,真正有私的恐怕也得是那位三更半夜在怡红院呆着的什么金。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黛玉笑了笑,用了一支机锋,回答了惜春的问题。

“好一个何处染尘埃。”惜春白净而清冷的面容上,微微有了几分温暖,然后又渐渐的凝结成了冰霜:“我昨夜功课,佛前得不吉之兆,只恐怕这个贾府也只在旦夕之间了。姐姐非贾姓,自可全身而退,妹妹提前道喜了。”

黛玉一怔,忙握住惜春的手道:“四妹妹何处此言,我也无依无靠,到时候自然和妹妹一并空门去。”

“姐姐糊涂。”惜春眸中染上霜痕:“我如今虽然与这府中人厘清界限,可是终归姓了这个姓,有道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后果不想可知。”

黛玉深叹一声,默然。没错,惜春说的是对的。就算她再孤僻,再清高无涉,有一点,是永远变不了的,那就是她宁国府嫡小姐的身份。

“我不在乎。命里事,注定事。”惜春冷笑了一下,略带自嘲:“我知姐姐并非玩弄心机之人,但是既然知道了有那一日,不妨为自己早做打算,姐姐度过今日这一劫,否极泰来也未可知。”

说着,惜春站起来,双手合十向黛玉一揖:“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今日别过,姐姐善自珍重。”

缁衣飘然而去。

“四姑娘……”雪雁并没有听懂她们说的是什么,此时见惜春要走,忙叫了一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雪雁,你比紫鹃强。好好照顾林姐姐。”惜春并没有回头,淡淡的叮嘱着,径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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