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荨在冰上放肆地舞着,明明绝望,却在等待着死后劫生。
祁钰上前拥住了她,看到她脸颊已经湿润,原来一切的不在乎,竟是如此的在乎,他的声音低若沉弦:“不要再想他了。”
男人的手指一点点地擦过她的脸,冰冰凉凉的,阿荨倏然弯唇而笑:“祁钰哥哥,我没想他。”
不想他,又怎么会伤心,这世上恐怕只有他才会让她哭吧。祁钰俯身,慢慢地吻上她的额,她的眼角,她的脸。
“不要再想他了,那不值得。”
值不值得,她心里清楚,就算全世界都误解三哥,她也会一直相信他。
“祁钰哥哥,那你对姐姐呢?你不是一直都想着她吗?甚至还因为她,伤害了身边不少的女人。”每个人都有他的软伤。
而阿荨知道,她是三哥的伤,而三哥也是她的伤。
“绛儿,她……”祁钰一震,若有所思。“有些事情,会慢慢改变的。”
“你要好好照顾姐姐,如果我的王族还在的话,你早就跟姐姐成亲了。那你就是我姐夫。”可惜这世上的事情,没有如果。
时间也不可能倒流,当祁钰听到阿荨嘴里所说的姐夫的时候,心里泛过一丝苦涩。
“好了,回车里吧。外面太冷,对身体不好。”祁钰言道。
刚才彦三跑过来跟他说,阿荨小产不到半月,这一路颠簸已经是够累的了,现在又出来吹风,以后会给身子留下病根。
“我已经好了,你看。”阿荨笑道。祁钰这些天,总是担心她的身体,什么事情都不让她动手,全让丫环锦瑟去做。只想让她的手脚都当摆设,坐在车里好好赶路就行。
祁钰轻叹,不能告诉她,她的孩子没了。
她一直在想着他,明明伤得那么彻底,她还这么执着,如果她知道孩子也没了的话,祁钰真害怕,她眼里的那点任性坚持,也会消失。
阿荨见祁钰沉默不语,心里莫名地一股涩然,却依然笑得动人:“好吧。我回车里便是。”
夜色深深,寒风冷冽。
荆少棠懒懒地靠在书房的软榻之上,公子眉目一如的清俊妖娆,那眼睛暗得仿佛是没有尽头的夜,摇曳的烛火红焰倒映在那深沉无底的眸间,一道一道,嘶嘶舞动。
无落小心地挑亮旁边的一盏灯火,站在幔前,不作言语。
蓦地,一绿裙的宫女跑了过来,见到荆少棠时,蓦然跪下:“世子,公主问您何时回去。”
荆少棠抬眸,目光深寂隐晦,淡淡地瞟了一眼跪下在地的宫女,“叫公主早些休息吧。”
宫女一愣,半天没有起身,如果这次荆少棠再没有去公主殿里,她也会被梁成君剁碎喂野狗了。
荆少棠抬眸,透过窗户,看到了锦华殿里明亮的烛火,公子眸间没有一丝温度,青衣侯府特别为梁成君与他新修的殿阁。他却一次也没有去过。把梁成君扔在锦华殿里半月有余。
“无落,把她赶出去。”荆少棠语气烦躁。
无落挑眸,上前拉起跪着的宫女,这个宫女是梁成君从宫里带出来的。
宫女突然趴在地上痛哭起来:“公主请世子去锦华殿,世子若是不去,奴婢这条命就没了。请世子救救奴婢……”
荆少棠蹙眉,手里的书卷也看不下去,声音很轻,却是冷得彻底:“无落,那就将她的尸体送回锦华殿吧。”
他讨厌别人威胁他!特别是捉住他的软肋来威胁他!如果不是梁成君,他的丫头又怎么会出事?
那天在雪地里见到的血,那样的刺目,如一把利刃一点一点地剜着自己的心。阿荨都愿意离开了,他们还是不愿意放过她。这些人全部都想逼死他。
荆少棠回来这时,气急攻心,一夜白头。
当无落将阿荨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他时,他才慢慢的抬起眸,眼前呈现的是丝丝雪发,伤,原来也伤得这般痛苦。
梁成君气呼呼地跑过来找荆少棠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良人竟然一夜白头,眼神里的晦涩,让她一骇。
那天,梁成君吓坏了,不敢再过来。她害怕了荆少棠看自己时,仇恨的目光。那般的深痛骨髓。
至此以后,梁成君便每夜只招宫女去请他。都被他以各种借口推辞。
此时,宫女正跌在那里瑟瑟发抖,世子表面上看起来温润而雅,没想到比公主还心狠手辣。回去是死,不回去也是死。
“世子饶命……”
“无落,很吵。”公子淡淡地说道。起身,淡青色的飞舞,衣袂清扬,俊逸得似仙人般脱离尘世。只是那身上的寒,身上的冷,让人骇到骨髓。
无落点头,将宫女拖出了书房,扔在了庭院里。宫女惊得双唇轻颤,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默默地趴在雪地里不敢动弹。
夜深,寒风簌簌,吹得庭院的树叶沙沙作响。
梁成君美丽的容颜是哀怨与不甘,明明得到了,却是什么也没有得到。她终于知道那日中的惑风之毒,荆少棠把解药给了那个丫头。却没有救自己。
堂堂一国公主,竟然比不上一个下贱的丫头?他宁可不顾上官一家数百条人命,而执意地要救那个丫头。
梁成君眸角慢慢地垂下泪来,如果将这件事告诉父皇,那么上官一家,肯定会满门抄斩,而上官棠又是她一心一意爱上的人,公主自然不会这么做,况且上官景也说过在一年内配齐所有的解药成分。
梁成君不得不佩服上官棠的城府之深,利用她爱他,她就不敢动他上官家。她就不忍动他上官家。
可是明明把她娶进了门,又拒她于千里之外。
上官景走入书房,看到了坐在角落处的荆少棠,皱眉,“棠……”
荆少棠自知上官景又要说些什么,摆了摆手,道:“叔叔,天色很晚了。”
“你总是睡在书房,把公主扔在锦华殿是什么意思,听说你还把前几天过来能报的宫女给扔湖里喂鱼了。”上官景剑眉微蹙,瞥他一眼。
“那我改天把那些宫女扔山上喂狗。”荆少棠头也没抬。
“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上官景道。
“那叔叔说我以前是怎么样的?叔叔不是一直让我继承家族的爵位吗?你以前不是经常教导我,做事要狠吗?”荆少棠不诮地轻笑。
上官景脸色一怔:“我说过,我没杀那丫头!”
“怕是叔叔为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吧。丫头没死……”没死,那她过得好吗?
“那丫头,我若是下次再遇见,绝不会手软!”上官景恨恨地说道。
“你若敢动她,我也不会的手软。”荆少棠呵呵一笑,说得轻描淡写。
“你!”上官景叹了一口气,缓缓而道:“皇上病得越来越厉害了,御医们都查不出什么原因,我看皇上时日不多了。”
“此事,不正合叔叔的意。”梁皇病倒,早在荆少棠的算计之中。当然也是上官景的目的。
“棠!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竟敢说出口。”上官景喝道。
“我没有什么话不敢说的。当初赐婚,若不是为了阿荨,我也会拒绝。”荆少棠淡淡的说道。
竖日,天色阴沉。梁宫有内侍急急地跑入侯府通传,说皇上见公主和驸马。梁成君一早,便是奢繁宫装,衬得她容貌端装,雍容华贵。
荆少棠上前牵起梁成君的手,坐上了去梁宫的宫辇,做戏自然要做全套。就算他再厌恶这个公主,他也会在梁皇的面前给足梁成君足够的自尊和面子,做得恩爱有加。
进宫之后,但见宫人均是一脸的沉重。
皇帝寝宫的太监急急地跑了过来,只说要招见驸马,其他一干人等,去朝殿候着,梁成君一怔,拖着繁琐的长裙,随着内侍太监来到了朝殿。
朝殿内各宫妃嫔,高官贵臣全部在那儿,安静的站着。
宫人中说皇上病重,想见世子。荆少棠慢慢地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迈入了皇帝寝宫。
入夜,风盈盈而来,枝蔓疏影横斜。
倏然,窗外骤有笙管钟鼓齐奏,声声重重,长鸣寥远,九宵肃穆,碧天落哀。
片刻宫人们,面色戚戚,麻衣孝服。
哀乐……
梁皇驾崩。
进殿内上百人齐齐下跪,哭得一阵接过一阵。
梁成君上前,忙问内侍:“驸马还在父皇寝宫吗?”
内侍言道:“驸马让殿中各位继续哭泣,哀悼先皇。”
顿时,殿内的哭声停止,议论纷纷,先皇驾崩之时,身边只有青衣侯世子在身边。而且青衣侯世子又传话,让众人哀悼先皇之灵,痛哭。代表什么,众人不会不知。
梁皇膝下只有梁成君这么一个公主,他既把公主嫁给世子,自然有他的打算。
“上官棠是什么人物,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殿内一中年男子站起身来,面目冷硬。
“二叔。”梁成君言道:“父皇临终只留驸马在身前,二叔难道还不明白吗?”
梁元阮气得胡子轻颤,指着梁成君怒道:“不肖皇儿,你难道不知道,这梁国的江山从此要改姓了吗?”
梁皇的众位妃嫔一听,顿时失声痛哭,殿内各高官重臣,大呼先皇糊涂。一时殿内喧嚣一片。
梁成君自然知道梁元阮说的是什么,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对殿内各位摆了摆手,言道:“父皇这么做是有他的有意,难道各位是在质疑父皇,既说父皇糊涂,那便是晕君啰?”
众人听了,顿时一骇,连连叩头认错。
荆少棠缓缓从殿外走了进来,淡淡的睨了一眼众人,见众人看自己的目光有警惕,有不屑,有幽恨。
公子缓缓的走向梁元阮的身边,牵起梁元阮十岁的小儿子,梁宁君,径直走向了大殿上的龙撵,让梁宁君坐了上去。
荆少棠慢慢地说道:“先皇驾崩,临终将皇位托付给阮王之子宁君。另先皇遗言,为保朝堂安定,着青衣侯上官景辅佐。至于阮王,削去藩位,及其家眷贬于庶民,流放北胡。”
荆少棠的话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怔,上官景扫向荆少棠,眸底的愈加的深黯。
梁元阮急道:“他胡说八道,我是先皇的谪亲兄弟,先皇不可能这么无情,将我赶出梁境,流放北胡。”
“先皇是为了梁国的江山能够安定,现在的新皇是宁皇,梁元阮,你还是赶紧回府收拾一下,等着流放吧。”
坐在龙撵上的梁宁君突然从坐上跳了下来,被荆少棠一把拉住,小孩急急地吼道:“父亲,孩儿不要当皇帝。孩儿要跟父亲母亲在一起。”
梁元阮一听,眸色有些湿润。先皇让他的小儿子当皇帝,又将他一房人全部逐出境,也是为了江山帝业。他若是留下,又是新皇的父亲,必然会引起两个朝廷。
先皇之前对梁元阮虽然不算很好,但也不薄。如若在他驾崩的时候,要将帝业传给梁成君这个唯一的女儿也不是不可能的。那么阮王一氏,便也是满门流放。
“乖宁儿……听世子的话。”阮王说完,沉沉一叹气,拂袖而去。
梁明皇三十九年正月初五日,明皇驾崩,梁国举行哀悼一年。全国上下,无论店面,庄园,都挂上素衣麻布,以示对先皇的沉痛悼念。
新皇登基之日,安排在先皇丧葬之后的一个月。念新皇年纪尚幼,朝中大小事务便由青衣侯上官景亲力执行,直到新皇成人之时。
雪渐渐地在融化,天气甚寒,上官景一脸的阴沉,看到懒懒地坐在阳光下的荆少棠,开口道:“先皇是让你当新皇的。可是你为什么推了个小孩上去?”
“叔叔,横竖你也不吃亏,又何必在意谁当皇帝呢?”荆少棠眸色清冷。
“棠,你太让我失望了。”上官景说道。
“我从来没有给让叔叔希望,不是吗?听说赵国与楚国打起来了,东边的齐国坐山观虎斗。现在天下的形式很乱,我要是当上梁皇,自然要替梁国保这江山,我若是让别人当,那自然是别人的事情。”他淡淡的说道。伸出手掌挡住额前的阳光,微微地眯起凤眸,眸底揉入一丝凌厉的凶狠。
“赵地已经失去了十座城池了,现在赵皇修书向梁国求救。”上官景说道。
“叔叔是想帮他们?你别忘了,去年雪灾,我们冻死了那么多人,还有马匹。现在北边的难民还没人管。兵备也因为雪灾,粮草准备得不足,我们怎么帮?从渭水度河的话,万一齐国从中插一手,我们的兵队又不懂水性,天气渐暖,难道渭湖的冰就不融了吗?”只是一瞬,荆少棠的眸光移向上官景。
上官景脸色一青:“棠,你拒绝皇位是因为那个贱丫头对不对?听说她现在在齐营。”
“随叔叔怎么说。”荆少棠淡淡道。不管是因为什么,阿荨那丫头,他也替她做许多的事情,甚至背叛他的族人。
他一步一步地,一定会把他的丫头找回来。
天阴阴的,待沉沉墨云遮住了白日最后一丝光亮后,细雨便淅淅沥沥地扬洒起来,一阵一阵,渐渐转大。
中军行辕,女子将长长的青丝随意一绾,身上是一身淡紫色的袍子。此时女子正坐在一处矮几旁,旁边的炉子里燃着淡淡的火焰,使得整个帐蓬里温暖如春。
祁钰一掀幔,走了进来,随意地褪下了身上的黑衣银甲。一件金色的锦纹长袍,衬得男人的身材修长英挺。
祁钰在女子的身边坐了下来,声音低哑:“阿荨,今天事情有点多,所以回来晚了。你吃饭了没有?”
阿荨朝他低低一笑,然后将矮几上盖着的饭菜掀开,“我吃了,今天是元宵节。这汤圆是我亲手做的。”
她第一次做汤圆,今天看到山上的桃花冒出小花苞,就采了些回来。
祁钰意外,感慨一声道:“想不到你也会做吃的。”说完,拿起桌上的汤圆,用勺子捣动了几下,舀入嘴里。
男人眸色一怔,略有些吃惊,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咽下喉间的东西。
阿荨蹙眉,怀疑地看着他:“怎么了?”难道不好吃?她是请彦大他们试过才端出厨房的。
“没什么,有点甜。”祁钰对她笑笑,速度极快地将碗里剩下的全部吃完。真的很甜。
“祁钰哥哥,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阿荨开口道,凝视着他。
楚子毅倒是一回楚国,便轻而易举地除掉了支持楚太子章的主干势力,又很轻易地将太子的死归咎于赵国的身上。
一时两国关系紧张,战争愈打愈烈。而祁钰虽和楚子毅有协议,却是一直呆在宣陵齐营静等。每天除了练练兵,再招些新兵,也没做什么事。
“外面下雨。”祁钰淡道。握起阿荨的手,一个月了,他把她留在身边一个月了,他明知她在会夜深的时候,想到那个人,偷偷地流泪。
他把她留在身边,只是想更好地爱护她保护她。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阿荨悻悻道。
“上次说绛儿在封父岭,我派人去找了,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