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霖啊!那纱布消毒了吗?”
“凌霖!我那包的针灸用的银针呢?”
“凌霖!快点,桔梗、当归、蛇莓。”
“凌霖-…”
朱师傅和其他军医在那边忙活得热火朝天,翻天覆地。素栀也不停的忙东忙西,没有一刻的休息的时间。
来了已经有十余天,天天就是这样忙碌,没有任何消停的时刻。她看见很多训练受伤中暑的士兵,他们有的四肢无力发软,有的身上流血不止。现在不过是小型的磨炼和试探,她不敢想象,如果激烈的战事开始,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女扮男装果真不方便,她要和五个真正的男子一起睡,她睡在最外面,把自己和旁边的朱师傅离得很远。可是他们如雷的鼾声还是让她整夜无法入睡,即使每天累到不能动弹,还是会被吵醒,于是就看着帐外星光呆坐到天亮开始第二天的工作。最要紧的是无法洗澡,他们是在公用浴房,素栀没法去,每天只能忍着身上汗臭,等着他们都洗好才进去,连衣服一起浇上几桶水全当洗过。
虽然苦,可当看见伤者康复离开时,她会苦中作乐得露出笑容,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哥哥生前就是希望哪天可以悬壶济世,减轻别人伤痛。现在就让她帮他完成吧。
素栀从沐房出来,真是一个神清气爽。身上再没有汗臭的黏糊,清爽了许多。清风拂在沐浴后的肌肤上,真叫一个舒畅。
一路走过沐房边上的围场,她掠过一眼,就看见月华之下负手而立的颀长身影。她微微一愣,脚下步子也停住了。
这个夜阑人静幽幽深邃的夜里,他一袭洁白胜雪的衣袍,颀长的身影笼罩在月华之中,浑身泛起柔和的光芒,他的身后是迷茫的白雾。风一起,浮动他耳边零落的黑发,他的神色柔和,清冷的脸上是与生俱来一般的温和。那俊朗的身影融在茫茫夜色中,洁白和黑暗相交,透出的却是与世无争得超脱飘逸。
月色勾勒出他的身形,仿若仙人。
素栀心下奇怪,明明从未见过他,怎么这么好生眼熟?她手上的木盆却在思索中掉在了地上。原地打了几圈,重重的发出响声。声音在辽阔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素栀心中暗叫不好,拾起盆子就跑。
“是谁?请现身。”声音很淡,却仿佛事魔咒般,素栀脚步顿祝她缓身回头,那男子也睁开眼睛朝这里看去,只是她在暗处,他还未看清她。
素栀看见那双比如水月华更加清亮透明的眸子,她不禁伸手按住身上衣襟,不住颤抖。
那双眸子,和刘焕像极了。只是他的眼中没有刘焕隐藏起的一丝丝的冷厉,有着如玉般的温润。就像初见刘焕时的他,那时他的眸子,和眼前的这个人,几乎一模一样。
不知为什么,心中隐隐作痛。她用力按着胸口,抑制住自己沉重的喘息,然后加快步伐离开。却不料在下一瞬,那个雪白身影竟然就站在她的面前,生生挡住了她的去路。
素栀一愣,忙低下头请罪:“见过大将军,小的无意冒犯。只,只是路过。”
男子浅浅一笑:“我又没有怪罪于你,只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将军?”他的话语中满是温和。
我……小的,见过大将军的英姿。她这样说,即使她没有见过,可是看他衣着不凡,细看都是上好的宫**品。还有那双眼睛,和他几乎……
刘昭听了点头,笑道:“小兄弟,这么晚了还不歇息?过会儿巡逻的人可就来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个子瘦小的小男孩,他的身上,似乎还有淡淡的清香,白净纤细的手腕实在不像可以干重活的人。刘昭不禁心生怜悯,这么小就在军里受苦。“小兄弟从浴房来?”
素栀心跳的厉害,这个男子如沐春风地笑着,可她心中仍有芥蒂。“嗯。”她低着头,支吾道。“夜深了,小的先告退了。将军早点歇息才是。”说完,就迈开伐子小跑开了。
刘昭一愣,军营里还有这么怯生生的兵?那个方向,似乎是医师部,应该是军医带来的助手吧。他摇摇头,转身往回走,恰巧看见一边的莫齐言。莫一脸疑惑的看着那个瘦弱的身影消失在暗处。
“莫兄在看什么?”刘昭笑着。
莫齐言伸手摸上下巴,眉头微微皱起,好像在思索什么:“怎么好生眼熟?”
刘昭不禁问道:“你认识?”
莫齐言回过神摇头:“不认识。”看了看刘昭又说道:“我说大将军,你还有闲功夫。我们快点走吧。还有些事情要商议。”他叫他大将军,却没有一丝规矩,似乎在调侃一般。刘昭也不在意,微微一笑:“好,咱们走吧。”但禁不住转头看去,只见一片茫茫夜色。
四月下旬。
卯正。
由刘昭、莫齐言、赵飞率领的熙军已经整装待发了。
“兄弟们!出发!”莫齐言胯下是黑旋风飞马,他一身金黄色铠甲格外精神。他举起手中长矛大声呐喊到,引起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的回应。
他神色肃穆地朝右侧的赵飞将军点头,又看向前面枣红色千里神驹“轻羽”上的刘昭。他依旧是白色战袍,并没有穿铠甲。广袖在风中上下翻飞,束发的丝绒银带也随风飘扬起来。他的眉目淡定,自是一种脱俗的清雅。
刘昭扭头看向两侧的左右副将,微微点头,然后率先策马奔腾起来。大军过后,扬起一阵狂沙。素栀一直站在帐后,默默看着大军离开视线。她双手合十,闭目祈祷了起来。
他们的战场在一处较为平坦的草原,刘昭停下军队,看见不远处有着一股军队,约摸只有五六千骑兵。刘昭抬起左手作了一个手势,于是三万大军在刘昭三人后方摆起方阵来,拉开了架势。
远方传来凄厉的号角声,敌军开始进攻了。“那是胡人的号令,要想办法把吹号的人干掉。”赵飞在他耳边说道。
刘昭点头,抽出了霜剑举过头顶。如雷的呐喊声震动,他们三人率着三万军队迎战。刘昭率领一万人直面迎击,莫齐言率一万人从西边进攻,赵飞率一万人从东面进攻。
当刘昭越来越接近敌方时,才看清他们的年轻将领。那白龙马之上的明紫色战袍男子英俊异常,他脸上的轮廓棱角分明,有着胡人的豪迈还有大熙人的柔和,两者矛盾又完美的在他的脸上呈现出来。他的瞳仁中竟然有着淡紫颜色,带着一丝魅惑和讥嘲。他就是赫连沧。
刘昭定定看着他,挥手劈去。
赫连沧轻易地躲过他的霜刃,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讥笑:“怎么,你就是大熙的十一王子?看来第一次打仗嘛。”
刘昭双脚暗夹马肚,躲开他的袭击。“第一次又如何?”
赫连沧轻笑起来:“本王倒要好好玩玩。”
刘昭与他对敌,他们凝视着对方的眼眸,似乎想看清对方的想法。“看,你的部下出事了。”赫连沧轻轻笑着,松开剑上的力道。刘昭转头看向混战之中的赵飞,他的马匹被砍伤。赵飞重重地摔了下马,这样会被战马乱蹄踩死。
刘昭看了眼一边杀敌一边看好戏的赫连沧忙策马上去揽住赵飞上马,却不防就在这时,一直冷箭穿过他的左胸。惊疑之下的刘昭抬眼看去,赫连沧悠闲地带着邪魅的笑容看着他,手上持着银制的弓箭。
“王爷!”
“将军!”
众人看见刘昭摇摇欲坠的身影,忙放下手中的敌人追到他身边。那箭的三棱箭头穿过了他的胸膛,从后背露出来。
赫连沧微微一笑,大喊一声:“撤退!”于是率着众兵迅速逃向了远处的山丘。莫齐言看见众人簇拥下的刘昭,他的伤口流出殷殷的血。
在他的白袍上格外醒目。
他额前青筋微鼓,率着一万士兵就追去。
“莫将军!”刘昭极力喊他,可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得厉害。“不要去!”
莫齐言虽然应声停住,却愤然道:“为什么?他们……”
“高……陵勿……向。穷寇勿迫……”话语声渐低,刘昭在一片喧闹中陷入黑暗中。
“凌霖!”朱师傅隔着大老远喊道。
素栀刚刚磨好药粉,听见他的喊声,哀叹着起了声迎了出去。却见他亟亟提了药箱又出去了,边走边说道:“快点,凌霖。和我去主帐。”
素栀看他那紧张模样,提着裤摆上前问道:“朱师傅,出了什么事?”
“快点!大将军被箭射伤了!”此话一出,素栀惊讶地差点把手上的罐头摔烂。
当素栀跟着朱师傅到了主帐时,刚掀开帘子,便是一股夹带着血腥味的燥热感涌上。他们走到榻前时看见榻边围着一群的人,其中竟然有她认识的人,那是刘焕身边的莫齐言。素栀一惊,连忙垂头把容貌掩祝
“各位大人,请先离开。不要挡住将军的呼吸。”朱师傅开了一条路半跪在榻边:“凌霖!快点。”
素栀听见朱师傅叫她,知道此刻莫齐言在看她,硬着头皮走近,顿时愣住了。榻上的男子面色苍白,薄唇上唇色极淡。那双眸闭得紧紧。
眉头也不由自主地拢起了。他的上身衣物已经袒开,那箭头挺直着插在胸口,还渗着殷殷的血。他的胸膛平坦光滑,仿佛是上好的绸缎,素栀此刻没有闲工夫脸红。她压低了帽沿,跪在榻边,取了干净的帕子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清干。
朱师傅朝她点头,卷起袖子伸手探了他的鼻息,下指寸关取脉又移至胸口。素栀缩回手看向朱师傅,哑着嗓子说道:“师傅,我们时间不多了。幸好离心脏还有一寸距离,可在不拔箭还是会有危险的。”
赵飞闻言忙说道:“快拔箭埃”
“万万不可。”莫齐言说道:“方才我把箭头锯下,看见箭身有着螺旋纹,这样直接拔出会划破内脏的。”
“这……”朱师傅倒是难办了。
“师傅,就让我来试试。”素栀说道,她的声音虽然不大,所有人都把视线移到她的身上,素栀才发现自己不该这么冲动引人注目,可是当看见那个榻上昏迷的男子,却不忍心这样生生看着他。这种特别的感情,实在是,让她有些失措。
“小兄弟,你行吗?”赵飞看他瘦弱的身子,有些怀疑。
素栀也不愿冒这个险,可她记得读过的古书上有过这方面的记录。不管怎样,不管是为了战役还是自己的芥蒂。如今只有冒险试一试了。
“让我试试吧。”素栀抬起头朝众人安然一笑,似乎想让他们安心,可自己心里却不是那么自信满满的。镇静镇静,一面这样随自己说着一面出言安慰着别人。
可是她似乎忘记了现下自己的身份。那秋水般的双眸和嘴角一丝淡定自信的笑意让众人皆是一惊,心道这小兄弟真是俊俏埃莫齐言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眼神犀利且意味深长。素栀意识到他探究的目光,却知道现在不是理会这些的时候,恍若未闻,俯下身扭头看向榻上的男子,细细查看着伤口。
“凌霖。”朱师傅仍有些担心。
素栀不再说话,深吸了口气,取了块干净的绸带,顺势绕在箭羽的头上,一圈一圈绕得紧紧。她知道此刻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有可能让他丧命,她克制自己开始颤抖的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现在,刘昭,整个军队,甚至整个大熙的命运都在这个不知如何的凌霖身上了。帐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她屏息,顺着螺旋的纹路转动起箭羽。她死死握着绑了绸缎的箭身,捏到双手发疼。刘昭微微低吟起来,似乎强忍着疼痛。素栀知道事不宜迟,暗自咬牙,手上一用力,一面顺着螺纹的方向旋转着一面迅速拔了出来。
“噗——”在箭拔出的瞬间,殷红的血从伤口涌出,星星点点溅到她的身上。素栀一愣,大喊一声:“师傅!”
朱师傅忙堵上伤口,素栀颤颤巍巍拿来纱布为他缠上。刘昭在剧痛中醒来,看见眼前无数晃动的影子,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再次陷入混沌之中。
申时。
“怎么样了?”赵飞和刘昭的贴身侍卫飞翎走进帐子,看见素栀跪在刘昭榻边正在替他换药膏。
素栀看见来人,忙站起来。只是跪的久了,下身已经麻木了,一个趔趄险些跌下去,幸好扶住了榻沿。她神色复杂地说道:“将军还在昏睡,发起了烧。一切要过了今晚才可以知道。”
赵飞面露担忧之色,双手紧紧扣在一起:“真是……看来赫连沧是存心想让我军乱了军心,自乱阵脚埃”
“可是现在刚刚开战。没了统帅,这怎么行呢?”飞翎也说道。
素栀看着榻上的男子,微叹着,看来他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就算醒了,也要卧床至少两个月,这战场怎么上得了?她一时胆大,话就脱口而出:“小的又一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噢?”赵飞打量她;“不妨说来听听。”
素栀说道:“如今要做的,就是安军心。我们为什么不找一个替身,装作将军率兵呢?”
“想法不错,只是有些难办。怕是瞒不过去”赵飞说道。
“只要找个身形相像的统领,穿上将军的衣裳,骑上将军的马。出入将军的帐营。我们自己的军队知不知道无所谓。关键是给那些胡人看的,让他们不可小看了我们大熙。让他们本想趁虚而入的想法落空。”素栀说道。
“啪,啪。”帐外传来拍手声,然后莫齐言笑着掀帘而入:“小兄弟真实机智过人埃”素栀看见他,马上垂下头来,暗自退了几步。
莫齐言剑眉一挑,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才说道:“赵将军,飞翎兄弟。这不失是个好法子,如今只有这个方法。”
“只是,何处找这样的人?我看莫将军倒是可以。”赵飞说道。
“不,那帮胡人又不是没见过我。我看,就飞翎吧。他和大将军身形差不多,又跟了大将军那么久,也是难得的将领。再说,我看大将军的‘轻羽’也只有飞翎可以亲近了。”莫齐言说着,视线却没有离开过素栀。
众人不顾飞翎的嚎叫全部同意。
“这位小兄弟叫什么?”莫齐言终于问她了。
素栀压低嗓子说道:“小的,名叫凌霖。在军医所当差。”
“抬起头来。”莫齐言说道。“让我看看。”
素栀心里打鼓,他……真的认出来了?没有法子,素栀缓缓抬头,看着他浅棕色的眼眸。
莫齐言盯了许久,直到素栀心里开始发毛,他微微笑了起来:“凌霖长得就是有些女子也赛不过埃”他看着素栀说道:“看你还是才思敏捷的,既然大将军是你医治的,你就好好守着吧。要是有什么疏漏,就要依军法处置你了……”说罢,狡黠一笑。
素栀心里稍稍安心,还好还好,忙应声道:“是。”
“对了,以后你就自个儿一人住在将军帐子边上的小帐子里。方便时刻照顾。”莫齐言说完,朝她不知缘由地笑着,率先走出了帐子,一会儿功夫,帐子里就剩下了素栀和榻上昏睡的人了。
素栀完全放下心来,庆幸着:这比和一帮子男人睡在一起好多了。她没见过别人有这殊荣埃回过头来细细一想,心里漏了一拍,莫非,莫齐言这是在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