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阳昏昏起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一看,整个楼里都这么安静,也不见婷姐的聒噪了。她熬了些药端到阿凉姐姐房里,想着她正睡熟着,就推开了门自顾自进去了。
一片静谧。
“阿凉姐姐。”小阳看见榻上无人,只有叠得整齐的被褥。环顾四周,也没有人影。小阳一愣,似乎想到什么,慌忙打开衣柜和镜匣。看见衣物首饰少了一半,她顿时呆住了,跌跌撞撞跑出去喊道:“来人呐!阿凉姐姐不见了!阿凉姐姐跑了!”
“她走了?”榻上靠着枣红软垫的玄衣男子低声问道。他俊爽的面容被窗棂投下的阴影覆盖,看不清神色,只有阵阵寒意。
尚婷立在下首,忐忑地瞄了眼榻边持剑而立的男子,不安地搓着手回道:“是……谁也没有想到。”
“没有留下什么吗?”他又问道。
“阿凉姑娘……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她微微抬眸偷看那个神色难辨的男子,心里不知是喜是忧。
“她给你们下药了?”刘焕又问。
尚婷一愣,难怪她昨天那么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原来是阿凉,可她为什么……刘焕见她不言语,微微一笑:“原来,掌柜的警惕性这样差。”
尚婷反驳道:“我不是警惕性差,而是我根本不想防谁!”她说这话时,眼中闪闪生辉,这样毫不畏惧,全不像刚才垂首的女子。刘焕盯着他半晌不答茬儿,眼中三分探究,三分疑惑,二分默然和一分玩味。尚婷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由得再垂下头:“对不起,奴家多有冒犯。”
“你胆子很大,的确不是寻常女子。”刘焕说道,却不再看她。
尚婷一愣,又听他幽幽说道:“阿凉姑娘来之前,你有没有问过她的底细?”
“没有,那是她已经快没命了,而且……阿凉似乎不愿提及过去。”尚婷回想起当时初遇她的场景,只觉得自己也笼罩在她身上散出的忧伤之中。
刘焕起身踱到墙边,伸手取下墙上的明南山水图。仇夜上前打开火蜡,微微一愣:“爷,这火蜡并没有经过煅烧。”
刘焕眼眸寒光骤起,夺过来打开。看见里面虽有珍珠却不再是东海龙珠,而是……平常珠子。随珠子滑落而出的,还有一方细绢,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物归原主。
他隐忍着怒气,却见额前青筋暴起,握成拳的指关节已经泛白颤抖。刘焕几分怒几分惊,声音狠戾:“给我追!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把祝素栀给我追到!”
仇夜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二话不说就提着剑往外走。
“等等。”刘焕又唤他。仇夜回头,看见那个临窗负手而立的玄衣男子,束起的乌亮发丝的玄色发带随风飘荡。他身上再没有一丝温存,双眼漠然这望着无际的苍穹,“还有,把祝素栀也带回来。记住,毫发无损。”
仇夜抱拳:“是。”
尚婷在一旁有些明白了:原来阿凉不光逃走,还偷走了他的要物。怪不得,阿凉看他的眼神满是怨恨可却这样主动留在他身边,原来是有目的的。尚婷怎么会想到阿凉竟然有这样的心思,她到底是谁呢?
“你知道,你的红人阿凉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呢?”刘焕似乎看清了她的心思。果真看见尚婷询问的眼神,他淡淡一笑,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下一次,不要再收留来历不明的人了。她可是本王的王妃,这次,本王姑且饶了你的性命。”
他甩袖绝尘而去。只留下呆然如木的尚婷。
半柱香后,仇夜走进房间:“姑娘,王爷说请你一同回府。”
“我就知道……”尚婷知道他不会放过她的,她知道的似乎多了点,嗯,好像不止一点。
半个月之后。
荒凉的官道上,一辆简陋的马车驶过,车轮咕噜咕噜作响,掀起了一阵黄色风尘。粗制竹编的车帘被一双素手挑开,露出一张清秀俏丽的脸,虽然脸上有些许污痕,可那双灵动的眼依旧熠熠生辉。
“朱师傅,我们还有多久啊?”她一身小厮装扮,声音却是珠玉般动听。
“还有一天就到了。凌霖,把头伸回去,外头风沙大着呢。”被唤作朱师傅的男子已经年过半百的朱真道回头看见她,微微一笑:“别穿着男装就真当自己是个男子。你的身子可不承认。”
“师傅,凌霖哪里有那么金贵埃”她笑着,还是听话的缩了回去。半个月前,她刚刚从暖玉楼逃出来就被歹人抢劫了,一干细已被抢得一干二净,若不是被仁德医馆的郎中救下来,恐怕,她怕被发这会子她已经成了压寨夫人了。朱师傅虽对素栀的这样男装打扮很是好奇,却终究没有多问,把她留在了身边。看她懂些医术,就让她在医馆里打打下手。素栀向来谦虚好学,很得朱师傅喜欢。素栀也尽心服侍于朱师傅身边,凭着男装躲过几次搜查,生活在忐忑中也渐渐安稳了些。
已经立夏,战争已在雍州打响了。是十一皇子颂王刘昭和飞将军莫将军坐镇。
前些日子,朱师傅受命到军营里去当军医,素栀好说歹说的才把朱师傅说动带上她。二分担心朱师傅已经年迈只身一人实在难测,三分知道战事吃紧,各家男丁都上前线受苦,不忍看他们就此战死沙场,还有五分是想躲开刘焕。没有人会想到,她一个相府千金会女扮男装去当军医。
当天空完全暗下来了,漫天星辰显现出来了。素栀撩开车帘在朱师傅身边坐下,抬头仰望苍茫的天空。角亢氏、房心、尾箕、斗、牛女、虚危、室壁、奎娄胃、昴华……很久以前,她知道他懂星象。所以特意学的,而如今,真是可笑。
后悔吗?当初没有狠下心杀了他。没有遇到他时,恨不得马上找到他把他杀了。可遇见了他后,却实在没有勇气下手,结果落个落荒而逃的笑话。
是她懦弱吗?还是到底没有放下他……
漫漫长夜,她该如何度过埃
晋王府佑天院门口。
“我要见你们家王爷!刘焕是吧。我要见他!”尚婷被刘焕带回王府,她把她的暖玉楼都撂下不管了,现在在这儿除了屋子就是一个叫琳琅不爱说话的丫头,她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像她这种爱热闹的人,这简直是一种酷刑。
“姑娘,王爷在办公。请不要打扰。”仇夜站在门口,冷着脸淡淡说道。
“我要见他,把我关在这里还不如直接把我了结了!”尚婷扯着嗓子喊,终于看见刘焕从房里出来了。
“夜。不知道本王喜欢清静吗?”刘焕脸上没有表情,淡淡看着尚婷。“还不赶出去?”
“是。”仇夜应声架住了尚婷的胳膊就想把她扔出去。尚婷扭来扭去地骂道:“我管你八王还是王八呢!你不可以这么对我!”话刚落就被仇夜甩出去,吃了一个大马趴。
“哎哟!我的腰……”尚婷朝他投向愤怒的眼光,却见他几丝讥讽的眼神,一时怒极,喊道:“你这个人真不懂得怜香惜玉!怪不得阿凉会离开你!”话一开口,她就后悔了。
刘焕眼眸骤深,他缓步走来低头看着她。嘴边时似笑非笑的寒冷,星眸中浮现出了薄冰。尚婷感觉他每走近一步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无情的压迫。她倔强地仰着头看他,话语却不由自主吞吐起来:“我……随便说说的……你……”
第一,她不叫阿凉。第二,这是本王自己的家事,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第三,本王不喜欢你的这种语气。他始终淡淡笑着,却给她彻骨的寒冷,她早就知道这个男的不好惹。他又说道:“本王本想放你回去。但作为惩罚,本王再禁闭你半年。”说罢,广袖一甩便离开了。
不管后面尚婷的哭喊:“我告你滥用私刑!”
刘焕默默无声回了房,问向跟在后面的仇夜问道:“有消息吗?”
“只查到祝姑娘那日出去后不久被抢了。歹人已经被杀了。却没有发现七珠。后面封了城,音讯还是断了。”
“有没有用画像还有悬赏?”刘焕看着手中文案似乎漫不经心。
“有,画像绘了五千张,各处都贴了,但注明是沈素素。”
“赏银多少?”
“五百两。”
“三千两。再搜。”刘焕淡淡说道。
仇夜微微一愣,退了下去。王爷这是急于找到祝素栀还是她带走的七颗珠子?也许就连刘焕也说不清吧。
“凌霖。”朱真道停住了马车,“咱们到雍州城门了。”
素栀掀开车帘探出头来,看见高高的城墙耸立在眼前,上面的石刻上分明写着“雍州”二字。她看着就笑了,现在没有一步,就说明她离那个让她连呼吸都疼痛的人越来越远。
“怎么这么多人把守埃”素栀张眼望去,都是身穿盔甲的士兵来回巡逻。
“现在战事打响了,军事要地当然要严守把关。”朱师傅的话刚刚说完就来了两个士兵来检查身份行李。他们斜着眼上下打量着车里的素栀,其中一个笑着说:“想不到有这么标致的小伙子,瞧这细皮嫩肉的。”
素栀在他不怀好意的目光下缩了缩衣袖,把头朝车里侧过去。
朱师傅见状,忙说道:“各位爷,我们师徒等着去军营复命呢,可不好耽误了。”
一个士兵从怀里掏出一卷画轴,递给他们:“有没有看过这个人?”
素栀和朱师傅接过,顿时都呆住了:“这……”
画中是一个明眸浅笑的素衣女子,黛眉如柳,眸如秋水,唇如红樱,面如芙蓉。眉宇间满是淡然恬静,真是难得的清秀佳人。她愣了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这一笔一画。这……分明就是她。
“官爷,咱们没见过。只是这是……”朱师傅见素栀没反应,就回道。
士兵拿回画轴重新卷起来:“你们好生瞧瞧周围有没有这个人,悬赏三千两呢。”
“三……三千?”朱师傅神色复杂地看向脸色苍白的素栀。素栀抬头看他,眼中满是请求。
朱师傅移开视线说道:“小的若见到一定如实禀告。”说完扬鞭驱车进了城门。
素栀舒了口气,她方才真怕朱真道会把她卖了。她早知道刘焕一定会捉拿她,却没想到用三千白银。转瞬又自嘲笑笑,这七颗珠子可是他花了那么多心思才得到的,怎么能轻易放弃?
“朱师傅。谢谢你。”她在颠簸的车厢里说道。
朱师傅没有回头自顾自地策马:“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好徒弟凌霖。其他我怎么晓得也不想晓得。”
素栀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心中忽然一阵暖流,无论到了哪里,她才都会遇见这样好心肠的人。她忽然想到了尚婷,那天她自顾自走了,会把尚婷赶到什么境地?也许憋红了脸跺着脚咒骂着她呢。
娉婷院内。
一白衫女子坐在庭院里的花架下默默无语。她没有束发,零乱地披在肩头。双目无神,只是漫无目的的盯着前方自己在墙上画着的王八,心里腹诽着。
刘焕闲来无事路过娉婷院门,便看见那个身影,孤单寂寥。他顿时愣住了:素素……那个身影与眼前的重合,变得如此真实。
素素。不知怎得,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那个女子闻声回头,看见是他,眼眸中忽然流转起光彩又在下一瞬黯淡了。她起身,朝他屈膝施礼:“见过王爷。”
那低眸顺眼郁郁寡欢的模样不像是平日里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尚婷,倒像是另外一个人。尚婷听见他嘴中吐出的两个字,听得真真切切。她笑笑:“王爷是不是认错人了。”
刘焕避开话题不看她,嘲讽地浅笑道:“今儿的王府真真安静多了。”
尚婷知道他是在损自己。 本来心情就闷,还要听他的冷言冷语。一时胸闷:“王爷这话说得,实在是平日里王府太冷清,有人宁可舍弃荣华富贵也要连夜逃走。”
刘焕负手踱到她身边,星眸中浮现起薄冰,薄唇抿起:“尚姑娘,有些话不该说就不要说,尤其是没有弄清状况的事。”
“我可看的真真切切。我看阿……素栀姑娘根本就没有看上你,她中意的还是她的丈夫,即使他死了。我看您啊就不要白费心思了。”
尚婷说着,抬起了头看他。
刘焕冷哼:“看来本王得告诉你,省得你这张利嘴说三道四的。”他缓步走近,鼻翼几乎贴上她的。尚婷顿时僵住,定定看着他黑色玛瑙石般的眸子中的自己。“素素只有一个丈夫,那就是本王。她的孩子,是本王的!”
尚婷默了半晌,原来她烂俗的想象都是错的,原来,他和他,自始至终都是在一起的。他们有着她所不知道的故事。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这么的酸。酸?酸!酸……
她垂眸避开他的眼神,问道:“可她,离开了你。”
“那是本王的错,一切都是本王的过错。”他的语气中有着难得的一丝忧伤,就连眸子中也闪过一丝怅然。“素素……”他转身望向开始泛红的天际,不再说话。她现在在何处,过得好吗?身无分文的柔弱女子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如何生存?
还记得,还记得,那个红霞满天的日子,远山如黛,河流泛起盈盈波光如同碎金一般。夕阳绚丽的柔和光彩,不及她眼中的明媚笑意。早知道有今日的疼痛担忧,他就不该眼看自己自欺欺人的沦陷进去,他不该放任自己的心思。他所要得到的明明是这个天下,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即使七珠没有找到,也要找到素素。
尚婷紧紧拽着自己的裙角,微微咬唇。这个男子,若有所思的走出她的院子,那背影是落寞以及说不出的情愫。她定定看他越走越远,可那挺拔的身影却在什么时候刻在了心底。
战争已经开始了,雍州城内气氛紧张得很。这里群山环谷,有绝渊、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等绝佳的战役地形。刘昭特请了熟悉地形的军师勘查战地。胡人不了解地形,不知这里易守难攻,对我方有利。只是城外又有广袤的草原,这草原上的战役是无法避免的。胡人是游牧民族,马背上功夫了得,即使老弱妇孺,也会策马奔腾,骑兵更是马术不在话下。
“这就叫争地。对敌我都有利弊。”军帐中一红衫男子立在地图前,给坐在边上的几人讲解:“我们可以诱敌深入,把他们引到这里。”他纤长的手指指在一处山谷。“这里有天然的天陷。”说完,他侧头看向众人,征求意见。
军帐里灯光较为暗,强烈的阳光到了帐里柔和了许多,投在那张很是年轻的脸颊上,他的眉梢始终带着几丝笑意,这样的谦卑的笑靥之下,却有着年少得志傲然自持的男子气概。
他就是莫齐言,如今的定南将军。
“将军所言很有道理,只是大家知道,现在担任胡军主帅的是他们的大皇子赫连沧,这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我想,他该知道山地地形不利于他们,不会中计的。”一腔圆润清雅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正是皇上钦点的主帅安和大将军,当今的十一皇子颂王刘昭。
他穿着是本白色的绣水云地四合如意莲纹战袍,宽大的绣袍上绣着同色的苍劲竹子,疏落有致,自是一股淡然之气。
那时一张年轻的脸庞,五官精致至极。似笑非笑的嘴唇就像他的八哥一般,轮廓优美的脸颊上,一双黑色的星眸泛着如水的月华。那本是一张文官儒雅的斯文的脸,却因为那双深眸而现出清冷高远的神情。就如冰天雪地中傲霜绽放的白梅,有着极淡的色彩香味,却在万华凋零之际自吐馨香,浑然露出一种彰显而不容忽视的清冷之气。那双眸子和刘焕有七分相像,可是刘昭的另三分不似刘焕的冰冷,而是温润颜色。如果说,在刘焕的眼眸深处,是让人心悸的深渊。那么,刘昭的眼眸深处,就是夜色中的满天星辰。
莫齐言听了他的话,点头道:听闻,赫连沧不过二十有五,却已经有了很多作战经验,近几年来胡人收并了周边的小国竟然没有动一兵一卒,全凭他的谋略。这几年他率领胡人养精蓄锐,几乎家家都可作战,兵力保守就有二十万大军。我军虽有三十万,却又五万要驻守京师,五千押运军械粮草,还有后勤建筑用去三千,精兵不过十万。莫齐言这时真希望刘焕可以把他的七十万大军投到这次战役之中,他也许还不知道,刘焕手中的七十万大军现在连同祝素栀一起不知下落。他也不会想到,布下天网的搜查也找不到的祝素栀,正扮着男装在他的军中当军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