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晨飞紧挨着母亲的右边坐着,他的心里很紧张,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现在,他最担心的是,母亲会突然说出做出让大家很尴尬的话与事来。
柳父坐在林母左边的沙发椅上,平和的脸上一直挂着很真诚的笑容。柳父,是中医院的一名资深主任医师,过了年便是六十岁了,到了退休的年龄,所以,这段时间上班也比较宽松,每天有一二个钟头去诊室看看便可,大部份的时间在家里修修花枝,与已退休的妻子逛逛菜市,玩玩象棋看看书,一天的时间也就很快打发过去了。
“亲家母,在杭州适应这里的气候吗?你们东北那,现在大概是零下十几度了吧?”柳父找话来调节有些沉郁的气氛。
林母的身子板挺得直直的,双眼平视,也不知在看什么。一杯水双手捧着,硬邦邦地回道:“别看我们那疙瘩零下十几度二十几度的,听起来邪性,其实不冷,哪象这里,冷起来,没地方躲去,哪是人呆的地方?”
柳父愣了一下,面上有些发窘,他只得对林晨飞说:“小林啊,记得你们房里都装有空调啊,没开吗?”
“有的有的……”林晨飞已被母亲的几句话呛得头晕脑胀,半天才应道。
“老人怕冷,你们要想着把空调打开。你们北方人到南方来,最不能适应的,就是气候。年纪大的人,微循环不是很好,很容易得毛病的。小林啊,呆会我给你妈妈开个方子,益气补血的,好好的给你妈妈滋补滋补。”柳父细声细语地说。
“是,爸爸。”
柳芊芊坐到柳父沙发的扶手上,一只手很亲昵地搂着柳父的脖子,笑着说:“老爸的职业病简直是无可救药了,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你的方子,你的中药。”
柳父溺爱地拍了拍女儿的手,“囡囡,你也是医生,一个医生,最重要的,就是要把他的职业时刻放在心里,否则,哪能进步啊?”
“是,我亲爱的老爸!”柳芊芊将身子倚在柳父的怀里,嘻嘻地笑。
柳父将茶举起:“亲家母请喝茶,”满脸笑意看了看柳芊芊,又道:“亲家母,我的这个女儿啊,从小太宠爱她了,太娇气任性,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亲家母多多包涵。”
“亲家客气了,咱这个弟妹啊,可是个好女子,我们稀罕着哩。”林秋荷抢着回道。
林母斜了她一眼,一口痰在嗓子眼里颠来倒去地酝酿着,许久,嗡声嗡气地说:“亲家,今儿,我倒是有件大事要跟你们两口子说说呢,劳你们评评理,看看你们的宝贝姑娘做的对还是不对!”
此言一出,顿时如在客厅里放了一颗炸弹,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客厅内,所有的人,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式,或站或坐。表情,也是出奇的一致,好像谁统一了格式:微张着嘴,两眼发直,定定地看着雕像般坐着的林母。连林秋荷怀里的孩子,小嘴也停止了呢喃,扑在林秋荷的肩上,小手紧紧地搂着母亲的脖子,显然是一付受惊吓的样子。
林晨飞最先清醒过来,他轻轻地扯了扯林母的袖子,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欲惊,欲哭,欲窘,欲怒,是,似乎又全不是……“妈,您说啥呢?”林晨飞低低地呜咽了一句,又加了一句:“喝茶……妈……茶,茶凉了。”
“说啥?你也别吭眦瘪肚的(东北方言,指吞吞吐吐的),怕啥呀,该说的,咱就是要说出来。不说,闹心。”
“妈!”林晨飞一下站了起来:“你到底要说啥?”
柳父轻轻地摇了摇手,示意林晨飞坐下,面对林母,面上依旧是那付平和宽容的神态,连声调,还是那样舒缓:“亲家母,有话请直说。听您的意思,是我们家芊芊有什么不妥的行为吗?”
“亲家是文化人,你给评评理。”林母指着一脸惊愕的柳芊芊:“我们林家娶个媳妇不容易,花了那么多钱将她娶进门,为得是啥?”
“亲家母慢慢说,芊芊果然有做错的地方,我们也不会姑且纵容的。”柳父偏过头对林晨飞说:“小林啊,我和你母亲聊聊,你领着你的姐姐到各个屋子去看看。这是我们上一辈之间的交流,你们小辈的就先出去吧。”
林晨飞无奈地答应了个“好”,转过身去的时候,林晨飞丢给母亲一个说是哀求也不过份的眼神。
他多么渴望,母亲的话头就此打住,多么希望,这顿让他揪心了一天一夜的晚餐,能风平浪静地,相安无事地吃到大伙的肚子里。
可是,这种美好的局面,只能是一种幻想了。林晨飞,已预感到暴风雨就要来了。
明明知道后边将要发生什么,而又无能为力去阻止。这种状况,最令人绝望。
林秋荷从侧面的沙发上站起,很是窘迫,她先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母亲,那眼神,包含着许多东西,她相信,自已的母亲能看懂的。
只可惜,林母根本不看她,连一道眼角的余光都很吝啬。
林秋荷失望了,迟疑地随兄弟走,走了几步,转过头,“妈。”拉长声音喊了一声,千言万语裹在其中。
林母有些厌烦,胡乱地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喊啥哩。”
柳父又对柳芊芊说:“囡囡,你也回避一下。”
“不!我觉得这事跟我有关,既然我是当事人,那么,我有权在这里听个明白。”柳芊芊拉了拉大衣,坐到他们的对面去。
双膝并拢,正襟危坐,小俏脸儿一脸的严谨,直视着林母,好像准备聆听党中央的红头文件。
柳父点了点头:“也好,囡囡听听。你婆婆也是你的姆妈,你要象尊敬姆妈一样尊敬婆婆。”
柳芊芊没有理会父亲的话,她直接朝林母开口:“妈妈,请您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成!别说说一遍,说一百遍,我也是这样说。”说着,林母转向柳父:“亲家,你说说看,娶个媳妇是图啥的?不就是图生娃接香火传宗接代的吗?可我的这个儿媳妇,她可说了,她不生娃,一个也不生!”
“对,这事,我们结婚前就说好了的,我们不要孩子。妈妈,我要申明一点,那就是,我柳芊芊嫁给林晨飞,不是为了当生孩子的机器的。”柳芊芊玩弄着长靴上的饰物,提高声调,说。
“囡囡,好好说话。”柳父提醒着。
柳芊芊全然不是平时在父母面前撒娇的那副神情,正色而冷冽:“我晓得的。”
“不生娃,那结啥婚?你这不是祸害我们林家吗?”林母被柳芊芊那不咸不淡的态度激怒了,她拍着膝盖,越说越大声:“花了几十万块钱,就为了让我们林家断子绝孙?天底下哪有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咱又没烧过断头香,咋会遇到这种祸害精?”
柳芊芊的粉脸已通红,她轻轻地咬着牙,极力稳住自已的情绪,说:“妈妈,今天,我要说明二点,请耐心听我说。”
林母翻了翻浑浊的眼睛,不说话。
“第一,你们林家花的三十万块钱,不是花在我的身上,而是共同出资买房子的。所以,请不要动不动地说为了娶我而花了几十万块钱;第二,这生不生孩子的事情,是我和林晨飞两个人的事,除此之外,跟任何人没关系。这件事,我们结婚前就商量好的,林晨飞也是同意了的。所以,您不能说我祸害你们林家断子绝孙,更不是所谓的祸害精。”
“小飞同意了的?那还不是你窜缀的?哪个男人愿意当绝户?小飞他是鬼迷心窍了,彪乎乎的(指没有心眼),人家说啥都信,都依,五迷三道的,好像天底下就只剩下这么个女的。”林母说到这里,伸手一把拉住柳父:“亲家也是有儿的老人,你的儿媳妇若是不肯替你们柳家传宗接代,你这当老人的,能不着急上火吗?”
柳父冷不丁地被这一扯,还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脸上显出为难之色,有些支唔地说:“这个……这个是他们年轻人的事体,我们……我们当大人的,似乎不太好过问。”
“啥?”林母一下站了起来,显然是非常不满意柳父的这种态度了:“亲家的意思,这件事是撒手不管喽?”
“亲家母,请先别焦急,咱们听听小辈们的意思吧?”柳父有些左右为难,他既不想迎合林母的意思,也不愿责备女儿。
柳芊芊也站了起来,态度异常坚决:“妈妈,您不用逼问我的爸爸,这事,既使是我爸爸同意,只要我和林晨飞两个当事人不同意,这事依然不行。”
“亲家母,能听我说一句吗?事情是这样的,孩子们是否愿意生孩子,在什么时间生,这决定权啊,在孩子们的身上。咱们做大人的,可以给他们提建议,可以告诉他们,我们的想法和希望,但不能替他们做决定,毕竟,这养儿育女的事情,得他们自已承担。”中医讲究心平气和,柳父算是得到了精髓。在面对这种一触即发的场面前,他依旧是一付不温不火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