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自我安慰一番,宝钗心里到底还能好受一点儿。低头看看身上的大红喜服,想起以往和宝玉的种种,还有昨晚薛姨妈交代她的房中之事,小女儿的心里,一时间娇羞无限。
莺儿也已收拾装扮一新,里外不时的应酬一下,便依旧守着宝钗跟前,将宝钗端详半天,拍手笑道:“都把姑娘比牡丹,依我看牡丹也未必比得上姑娘。这会儿配着这大红的喜服,更是好看。”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发如浮云,眼若星辰,樱桃红唇,粉面含春。这一番模样儿,不说天天对着宝钗的莺儿也难免赞叹一番,便是宝钗自己,也忍不住对镜自喜自爱起来。此般模样儿,还有她的贤良淑德,只可惜不得好机缘,竟要埋没在宝玉手里。
如此想着,等到外面迎娶的细乐想起,宝钗忍不住跪在薛姨妈膝下,痛哭不住,将喜娘听得也格外心疼不已。王子腾夫人情知缘由,也不便多劝,不过略等片刻,与岫烟宝琴左右劝几句。幸而宝钗向来知大礼,唯恐哭的太哀别人听着晦气,故而不过拉着夏金桂又哭着交待几句,便行礼辞别薛姨妈及薛蟠等,上轿而去。
因着贾薛二家乃是至亲,故而宝钗喜轿才从前门走,梨香院留下薛姨妈和夏金桂招待夏家及铺子里的掌柜伙计等不多的几个客人外,别的如王子腾夫人及岫烟宝琴等,便从后门进大观园来,等着在这边吃酒。如此一来薛家也免得地方局促,也免得大肆操办,劳心劳神。
薛宝钗的大轿绕过四条街,硬是到南门大街上兜了一圈儿,才往宁荣街而来。这里已经做好准备,小厮来回通报了几次,告知喜轿的行踪。直待大轿邻近宁荣街,一时间鼓乐齐鸣,鞭炮点燃,喧嚣动天。喜轿好容易凑到荣国府门口,行礼过后又穿过内仪门停在荣禧堂外。外面鼓乐依旧敲打不停,里面又有另一班细乐吹起,十二对宫灯,排着过来。傧相请了新人出轿,宝玉也是装饰一新,木然的站在一旁听人摆布。
喜娘披着红和莺儿一左一右扶着薛宝钗进去。吉时一到,傧相赞礼,宝玉便依旧那般,机械的与宝钗拜了天地。然后请出贾母,受了四拜;后请贾政夫妇登堂,行礼毕,送入洞房。此时的宝玉,闻着宝钗身上的阵阵冷香,忽而想起黛玉说他有了姐姐就忘了妹妹,还有暖香一说,忍不住万念俱灰,跌坐在床头。
接下来的坐床撒帐等,俱是按金陵旧例。众人见宝玉刚才还勉强应对,这会儿全然没了丝毫精神喜气,只当他累了。幸而这些事情不过是本家行礼,并无外客在,故而王夫人等也不计较,宝玉也得以自在些。坐了床便要揭起盖头,如意称在手,宝玉久久不动,两眼呆滞的望着宝钗,目光空洞。直待袭人催促,宝玉才勉强掀开,丢在一旁了事。
虽说洞房内如此冷清,外头可热闹的紧,新娘一入洞房,贾府各处烟花齐放,鼓乐齐鸣,筵席齐开,好戏上台,真个是说不尽的繁华景象,道不完的富贵风光,羡煞天人。
暂且按下百般繁华热闹景象不表,且说今日有两处是例外的。一处是稻香村李纨,寡妇回避;一处是潇湘馆黛玉,病重不与。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稻香村李纨不在,潇湘馆笑声阵阵,究其原因,你是再也想不到的。
原来宝玉成亲如此大事,又时值元春有喜,贾府上下自然广邀宾客,都中近半皆来赴宴。虽说不如元春省亲那般庄重,却更加热闹排场。这些暂且不提,只说已经成亲的岫烟湘云宝琴几个,还有李纹李琦,都趁着这当儿顺便来访亲。众位都是姐妹一场,又都知道宝玉和黛玉的旧事儿,这会儿黛玉又病着,李纨一早便带着碧云素月过来预备下了。
“林姐姐,想死我了。”湘云进门连李纨都没顾上招呼,便直奔黛玉房内,一边儿叫道。
“云妹妹都做了新妇了,还这么急急忙忙的,也不知道你婆婆是怎么管教你的,还是云妹夫就不管你?”李纨在一旁取笑道。
“大嫂子还拿我取笑。这么久没见,连我出阁都没见你们,可是想得很。听三姐姐说林姐姐病得厉害,前几日差点儿咽气,我看这会儿还好,就是不会像以前那么欺负我了。”湘云坐到黛玉跟前,好生打量了半天,拍着手高兴的叫道。
“云妹妹这话说的可不对,林妹妹何尝欺负过你,不过是小孩儿斗嘴,也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做不得准。你难道还这么小心眼儿跟林妹妹赌气?”李纨笑着回护黛玉。
“云姐姐是来取笑林姐姐的,还是来算账的?我看好像是云姐姐欺负林姐姐的时候居多吧。林姐姐不过寄人篱下,哪里敢给你公侯家的小姐气受?”惜春不待湘云回嘴,赶紧进来插话道。想来这事儿大家都知道,故而惜春有此一说,也是说给黛玉听的。
黛玉心下明白,但鉴于近来的情形,还有贾府众人的闲话,她已经很不在乎了。便是今日早起,精神也好得很,还特意换上新衣服,好生梳妆打扮了,给别人看也是给自己看。这会儿虽然还是坐着床上,不过气色不错,双颊红润,眉头舒展,神采飞扬,听着几个人打官司,似乎说的事儿跟她就没关系。
湘云听着却不大受用,本待反唇相讥,似乎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虽然心下是有点儿发酸,想趁机奚落黛玉一下,只是一来黛玉的情形看着与她想象的差的太远,短短几个月,不仅病情几番反复,而且这会儿竟然气色不错,而且还能沉得住气,真是难以想象;二来黛玉病重,而且李纨和惜春都替她说话,湘云也不好惹了众怒;三来毕竟已经成婚的人,许多事情已经变了。变了,许多事情都变了,变得有些陌生,有些捉摸不定。
见湘云愣着没回嘴,李纨赶紧笑劝道:“云妹妹难得来一趟,到底也是客人,咱们很该坐下好好聊聊才是,怎么反而跟仇人相见似的,非要算起陈年旧帐来,难道这就是你们心里想的,还是等匆匆走了才又相互想着?”
这几句倒是没错,黛玉嫣然笑道:“云妹妹如今有了妹夫,性子还是这样,看你神色不错,想来妹夫一定很好,不如说来我们听听,也好让大家放心。”
湘云脱了靴子上床和黛玉坐到一处,扳着她肩头笑道:“林姐姐就会笑话我。他也没什么好的,时常不着家,便是回来,也是东一下西一下,在房里的时候少的很。只是……若果真他留在房里,却比爱哥哥不差什么。以往总觉得只有爱哥哥是最好的,知道疼惜女孩子,其实他也很会体贴人,知道我无父无母,还时常照顾我呢。”
说起这些湘云一脸得意,难怪刚才会那么奚落黛玉,想是觉得黛玉跟她斗气一场结果还是两手空空,而她如今已得佳婿,有了依靠,也就有底气奚落别个了。好在这也只是她一时淘气,非想着当面说出来,过去也就忘了。
不过她确实好福气,夫婿卫若兰,先祖定邦公,虽然上一代有些过失被贬,后来太上皇念在其祖上劳苦功高,又下旨赦免复家。如今虽则比不上别个王公侯府那般兴盛,但人气还在,而且当日之事也是拉着他们一家出来顶罪,世交之家既格外看重,也相互扶持。再则也不敢十分将他们如何,免得一损俱损。
定邦公与史家祖上保龄侯尚书令乃是知交,当日湘云的叔叔念在世交的份儿上许下这门亲事,既是欺负湘云无父无母,也算是安抚故人。谁知都中如今这些王孙公子中,多不成器,唯有这卫若兰,虽然此前默默无名,确是个知冷知热会体贴人的。湘云嫁入卫府,不几日便被卫若兰折服,小夫妻恩爱和睦,颇得长辈的心。
世事无常,此一时彼一时,谁会料到湘云盼着宝玉如许年,又被叔叔婶子定给卫府,虽然卫府如今富贵不如其他人家,但卫若兰却是人中龙凤,湘云也算是有靠了。
李纨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也收敛些,不能仗着公婆体谅,就没了分寸。小夫妻恩爱些,也相互劝着多上进,将来光耀门楣封妻荫子也不是难事。听说你过门前还哭闹,这会儿得了好处又来奚落你林姐姐,很是该打。”说在便作势要动手打她。
湘云赶紧起来靸着黛玉的鞋子便往门外跑去,不提防撞上刚进来的李纹李琦,一把拉住她道:“云妹妹跑什么呢?难不成你也想装小子到外头放炮仗去?”
“你们两个怎么也来了,那边儿都收拾准备好了?诶?李纹姐姐也成亲了?怎么都没听说?还是大嫂子没告诉一声儿。”惜春正待上前助阵打湘云,却见来了两位新客,赶紧笑着往里让,还一边儿冲湘云示威。仔细一看李纹头发已经盘起来,又愣在那里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