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默默望着窗外,晴光袅袅,雪色荼蘼飘如碎玉,暗暗道:可儿,水涟,你的愿望我来帮你实现可好?
对于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水清,陆浩天心中恼恨,脸上却堆起十二分的笑容。水清看着他满脸殷勤笑意,心中鄙薄,若不是为了给可儿报仇,他是绝对不会和这种声名狼藉的人合作的。双方一番讨价还价终于各自妥协,结成了“革命友谊”,彼此心下都清楚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因此都打起十二分的戒备之心来应对。
那忠伯确实异常兴奋,比水清的积极性高了许多,让水清都稍稍起了怀疑,他为何如此热心,真的是为了可儿吗?随即又觉羞愧,当年忠伯从火海刀山中将自己救出,安稳了不过几年又陪自己亡命天涯,自己怎可对他怀疑。
忠顺王看商议差不多才对水清道:“贤侄现在安身何处,不知可需要本王做些什么?”
水清摇头道:“我自有安身处,不劳陆伯伯挂心,倒是忠伯总和我藏藏躲躲我实不忍,还请王爷关照。”
“小主子,老奴只跟着您就好了。”忠伯忙道。
水清握住忠伯枯瘦的手道:“忠伯你这几年也受了不少伤,还是安稳住在王府好好调养吧,我在咱们的据点也安全得很。”
那忠伯头摇得像拨浪鼓般,道:“老奴只跟着小主子,哪儿也不去。这样吧,平安州那边还有咱们一个据点,我去联系一下他们吧,回来和小主子在京里汇合,反正让老奴什么也不干老奴绝对不从。”
水清点头。二人告别忠顺王府于岔路分道扬镳。却不知两人身后几道黑影悄然跟了上去。
水清缓缓走在街上,心中烦乱,想起妹妹就觉痛彻心扉,从小到大,只有妹妹一个和自己最亲,二人相依为命,在那个冰冷的王府里卑微地活着。逃出来后偶然相逢恍如隔世,各自倒比原先过的好了不少,从此也就安心。哪知异变陡起,自己被追杀得亡命天涯,再见面却是天人永隔,伊人不再,天地间就只剩了自己一个,怎不痛煞!
不觉闲步京郊,水清忽觉身后有风声袭来,忙一转身,暗骂自己失了警觉,回头见两个俏丽女子正笑意盈盈望着自己,其中一人极为面善,辨认良久惊道:“是你?”
那人似也吃惊水清认得自己,微笑道:“你竟识得我,那更好了。”她手一撒,掌上托着一枚莹润翠绿的玉佩,笑道:“倚月楼吟竹轩,烟水已逝,风波渺茫,他年萍聚,故人静期。”
水清听那熟识的女子的话,心中泛起疑虑,他自看得出面前两个女子都不是寻常娇娥,自己如今身处浪尖,不该如此莽撞。可想起梦中那清冷动听的声音,不觉神往,数年来午夜梦回,每每会想起那浩淼烟波中的缘铿一面都觉遗憾不已,今次既有缘重逢,怎能再错身而过!想到此他神色坚定起来,深邃的眼睛泛起笑意,淡淡道:“姑娘请带路。”
那熟识的女子笑道:“祈公子好胆色。奴婢雪雁,那是我的姐姐露清。姑娘就说以公子性格定会同意见面的,倒真是公子的知己了。公子放心此次定不会让公子空手而回。”
水清豪情陡升,朗声笑道:“姑娘不必激我,刀山火海我祈清又有何惧之有?”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街道上渐渐静了下来,处处可见袅袅炊烟,淘气晚归的孩童被父母匆匆带回,语带责备,却说不出的温馨。水清一叹,自己此生竟是无缘这种宁静,环绕身边的始终是那漫天席地的孤单,无处可逃。
倚月楼楼下人声鼎沸,三楼确实寂静清幽。最里面有一个安静的雅间,门额上题着“吟竹轩”三个大字。水清环顾四周,整个三楼都没有客人,屋里依稀可辨有几缕细细呼吸声。
雪雁笑吟吟道:“公子少待,容我通报。”她轻轻推门掀起湘帘进到里面。屋里人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当水清听到那萦绕心中数年的声音时心中不由激动起来:果然是她!
片刻雪雁出来道:“姑娘请您进去。”
水清紧跟着雪雁进来,屋子被一个大幅山水屏风搁开,透过轻云纱的屏风,可见屏风后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旁边站着三个丫头。
水清抱拳道:“数年不见姑娘一向可好。不知姑娘叫祈清来有何事?”
黛玉轻轻一笑,道:“好歹小女也是公子的恩人,公子竟是连一个真实姓名也不肯赐吗?”
祈清怔住,心中生出戒备来,那姑娘既如此说想来已经知道自己的底细了,因此笑道:“名字不过是个符号而已,姑娘不是也从未说过吗?”
黛玉恬然一笑,声音空灵,道:“倒是小女迂腐了。今日冒昧邀请公子前来乃是受好友所托,送一件物事给公子。”
水清挑了挑剑眉,眸带疑虑,心下忖度,踌躇道:“姑娘可确定是给我的,在下似乎并无熟识之人在这京城之中。”
黛玉隔着屏风轻叹,道:“公子莫非连至亲骨肉也俱抛诸脑后了。”
水清如遭雷击,倏然色变,见屏风那边黛玉缓缓抬手道:“春纤姐姐,麻烦你将东西交给祈公子。”
春纤答应一声接了东西转过屏风道:“祈公子可拿好了,这可是我们姑娘千辛万苦才得来的。”
水清眼神触到春纤手上的东西,身子不着痕迹的晃了晃,一方素帕纸上正静静卧着一块晶莹可爱的翠玉,在盈盈烛光下发出浅浅的幽光。他劈手夺过两样东西,仔细辨认,那与配上刻着的“涟”字昭示了翠玉的主人。迫不及待的展开素帕,见上面数行血字,血迹已经变成黑褐色,却更加触目惊心。潦草却秀逸的字迹正是自己的亲妹妹涟儿的笔迹。他细细读完帕上文字,心中翻腾,默然不语。
黛玉不紧不慢地啜着茶,等着水清发问。良久水清缓过神来,将东西放好道:“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从哪里得来的这些东西?”
黛玉噫了一声,还以为他先会问可卿的事情,却不想竟先问起自己,此刻她已无须隐瞒身份,温婉道:“小女姓林名黛玉,先母乃是这贾府的姑太太、贾老太君的女儿,论辈分我也算是可卿的姑姑。因和可卿交好,所以她留了这东西给我,希望我能转交于你。她的身份亦是她告诉我的,我见了翠玉才知道当年所遇之人竟是可儿的亲哥哥。”
水清静默一会,忽沉下脸来冷笑道:“不知林姑娘隶属何方,竟连我的行踪也了如指掌。”黛玉不为他的冰寒气势所动,唇角含笑,悠然道:“我不属于哪一方,只是手中微有些势力,恰好寻到了你的行踪罢了。她怕你为人所蒙蔽,我原不信的,不想竟是她聪慧知未雨绸缪,你果真为人所诱投入忠顺王的怀抱。可儿既把事情托给我我怎能不尽心,因此才邀请你前来一叙。”
水清冷冷道:“莫非林姑娘真认为涟儿的事情是她畏罪自杀?我却不知她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黛玉缓缓叹口气,道:“可儿提到的原因我却是知道的,只希望你不要太过惊讶才好。”说着将贾珍可卿之事和盘托出,末了叹道:“我知你不信,你大可去和贾珍求证,他那里亦有可儿的一封绝命书,写得却是他们之间的话。他们虽然不容于世,却难得有人像他们那样坚贞,也算令人感佩。”
多年坎坷生活的磨砺,水清骨子里已是个蔑视俗世的人,因此倒没显出多少震惊来,只轻叹口气,静静思索半晌道:“虽如此我还是不信可儿的死只这么简单。”
黛玉口气里有些赞赏道:“不错,她的死绝不是那么简单。连那贾珍都是有疑虑的,认为可儿是身份暴露为贾家有心人利用,去献媚邀功的。”
水清蹙眉道:“事实莫非还有别情?”
黛玉道:“也许我说了你不会信,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从你几年来的遭遇到可儿的死都是有心人设计的,为的不过是你父亲的积威之势罢了。那贾府在其中也不过是个棋子,诚然他们确实是害死可儿的直接凶手,理由也是贾珍想的那样的,但他们也仅是个懵懂的棋子。”
水清面无表情地听黛玉说完,道:“在下不明白。”
黛玉冷笑道:“祈公子是不想明白吧。祈清祈清,你祈求清净才起的这个名字吧,只可惜有心人并不想你清净呢。那幕后凶手正是忠顺王爷,而不是你猜测的皇上。皇上当年有心放你一码,不然你以为你一个钦犯真能逃过恢恢天网,皇上既放了你们又怎会派人追杀你们。那忠顺王一心谋反,只可惜他一个外姓王爷终究兵马不足,实力不够,当年你父亲的势力并未除尽,因此才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派人追杀于你不过是想激起你对皇上的反抗,只可惜你即使天涯漂泊也并无反心,他才把目光转向了你的妹妹水涟。妄图以亲仇打动你,果然你被打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