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轻盈拜倒,贾母早一把搂过心肝肉的叫道:“好可怜的孩子,数月没见怎地憔悴成这样了,如今你父亲也去了,留你孤身一人怎不叫外祖母痛煞。”说着老泪纵横。屋中连王夫人薛姨妈在内都拿着帕子真真假假的抹眼睛。
黛玉见贾母哭,虽然知道这其中却有些真心,却更觉心里愈加钝痛起来,若外祖母真有几分疼爱,娘亲何至于伤身后又伤心,抑郁终年,想着这些眼中也滚下泪珠来。
屋中人哭了半晌凤姐劝道:“老祖宗快别惹妹妹哭了,妹妹身子弱,自来了京城就病了,因此才没来得及拜见老祖宗,心里本就愧着呢。如今老祖宗这样若也哭坏了身子叫妹妹心里怎过得去。”
黛玉微觉心暖,很感谢凤姐是在为自己说话,虽然自己也应付的过来。
贾母忙拭泪道:“玉儿竟是病了吗,我就说玉儿不会无缘无故不来外祖母这儿,好孩子,你也别哭了,好歹你今后还有外祖母呢。如今这身子可大好了?”
黛玉颔首道:“不过这么着,好在没添病,哥哥每日盯着我吃药呢,竟是没什么大问题。”
贾母道:“正是呢,还没见过你哥哥呢,怎不快点请过来。”
这时外面丫头进来道:“琏二爷和表少爷进来给老祖宗请安。”
贾母忙道:“快请进来。”王夫人眸色一深,紧紧盯着门口,心中颇为紧张。
很快贾琏和林逸飞联袂而进。众女眷都低下头偷偷打量,都觉眼前一亮。论相貌贾琏也是出类拔萃的,但与林逸飞比不免少了书香气和阳刚之气。
林逸飞声音清朗道:“见过外祖母。”
贾母忙令他起来站进些仔细看去,见眼前青年刚刚弱冠,头上系着银色发带,发带上镶着两粒素色明珠,长方脸,棱角温润,剑眉星目,神采奕奕,如玉树芝兰一般。身上穿着白色绣银竹暗纹的衣服,腰间一条玉带勾勒出修长的身材,越发显得潇洒倜傥。身上亦有一股超然气质,显然是从书香中浸染的,心中不禁感叹,这林海当真是有眼光。于是笑道:“逸飞好品貌,竟是比我家这些孩子强百倍。”
逸飞笑道:“外祖母过誉了。刚刚逸飞进府时并非刻意刁难,只是妹妹虽然是亲戚晚辈却也是亲封郡主,如果从角门进来让有心人知道了不免传出去,倒时是给外祖母家招来祸患就不好了。逸飞一片真心外祖母可千万别怪罪才好。”
贾母笑向众人道:“还是外孙想得周全,你真心为我们,我们又怎会怪罪。”说着将邢王二夫人指给他。逸飞忙又见过,只是神态间并无亲近之意。邢夫人点头未说话,王夫人却是一反常态亲热道:“想不到外甥这样有出息,竟是比那大家公子还有气魄。”逸飞淡淡看了王夫人一眼心中好笑,怎么在他眼里这林家竟不是大家吗?连夸人都这副口气真有些浅薄可笑。
又见过三春妹妹,三春低头羞惭惭还礼。贾母因又把薛姨妈和宝钗指给他,逸飞一皱眉,这薛家可与林家半点关系没有,只淡淡问了好。那宝钗见了林逸飞心中也吃了一惊,原以为是个穷小子,能有什么好处,此时一看,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相貌虽及不上宝玉漂亮却比宝玉要风神俊逸,只可惜如今算是家道中落了,不过是个白丁,就是有万般好处又有什么用。看逸飞向自己问好,忙站起身落落大方道:“林表哥好,宝钗有礼。”逸飞心中冷笑,淡淡点了一下头就别过头去。宝钗神色一僵,看林逸飞竟是对自己容颜丝毫不放在心上,莫不是自己魅力不够。逸飞却在想眼前这个丰腴女子真是个没规矩的丫头,三春不过点头一礼罢了,连眼皮都没抬。她倒多嘴,直盯着看不说连本人的闺名都说出来,若是三春自是无碍,可自己和她算哪门子亲戚,真个一点大家规矩也没有。
最后和宝玉打招呼,宝玉看林逸飞那样心里早又起了痴念:这样风雅秀丽人物正该在这富贵锦绣之乡,我竟成了锦绣绫罗裹的木头了。因此他拉住逸飞笑道:“表哥真个清雅,可恨咱们以前竟无缘得识。”
林逸飞见宝玉一身大红团花箭袖,举动间颇有女儿之态,心下不喜,淡笑到:“表弟夸奖了,有表弟这般才是美玉般秀丽人物在前,愚兄都成了凡夫俗子了,可不敢称清雅。”实在除了容貌他不知能夸宝玉什么,王夫人也没听懂,脸上不禁流露出自豪之色。
宝玉益发觉得逸飞是个知己,笑道:“表哥平时可读什么书?”
逸飞早耳闻宝玉不喜正经书,遂生促狭之心,笑道:“愚兄原是要立意参加科举的,常读些大学中庸及八股文之类的文章。倒不知表弟都读什么书,咱们有时间了也好谈讲切磋。”
宝玉心一凉,怅然若失,心想这样人物竟也入了禄蠹之流,不免垂头丧气起来退坐到贾母身边。三春和黛玉在旁看得好笑,忙低头绷紧了小脸。
贾母忙道:“家里已经安排好房舍,逸飞和玉儿就多几天吧。”
王夫人亦笑道:“正是这话,依我说,外甥和外甥女索性就住咱们家里,你们俩小孩子家如今孤苦无依的住在外面也不好,竟是不如在咱们家热闹。咱们家几个姐妹兄弟虽然愚笨倒也有些好处,外甥外甥女多和他们亲近也能解解烦闷。”
黛玉见王夫人一脸谄媚虚假的笑意,心中作呕,淡淡道:“玉儿如今只凭哥哥作主。”
林逸飞剑王夫人希冀的眼神,轻轻一笑,缓缓道:“二舅母好意逸飞心领了。只是逸飞如今已经成人,算不得小孩子,自然能应付家里的事了。我和妹妹在家互相扶持也算不得无依无靠,很不用麻烦外祖母家。若不是父亲听高僧说妹妹身子不亦在江南,我们原只在江南祖籍呆着就好,如今到了京城亦是有房子的,竟还是在自己家守制读书,给外祖母家添了麻烦就不好了。”
王夫人忙笑道:“外甥这话外道了,哪里就会添麻烦了。外甥自然是有能为的,只是你一个男子照顾外甥女,毕竟男女有别,加上听外甥的话是要寒窗苦读的,不免就有不周的时候,倒不如咱们这有外祖母和她们姐妹嫂嫂的相处得便宜。”
林逸飞清冷道:“二舅母这话可是在责怪逸飞哪里做的不周全了。逸飞虽是过继来的,可现在玉儿就是是我的亲妹妹,父亲一片信任把妹妹交给我,我怎能不尽心,家里丫头婆子一大堆,就是我有想不到的地方她们也想到了,如今明明自己有家却让亲妹妹寄人篱下,受别人口舌白眼的,知道的说是外祖母疼惜外孙女,不知道得岂不会说我林逸飞欺侮妹妹,竟连亲妹妹都要让别人去照顾。舅母这么说自然好心,却是只想着疼外甥女就忘了外甥了。”
贾母一直听着,原也希望黛玉能留下,虽然玉儿无父无母了,可她并没断了结亲的念头,因为如此玉儿更会以自己心意为主,那贾府的大权就会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她自然也知道王夫人的心思,可她倒觉得也无所谓,尤其黛玉若进了贾家门,那银钱自然是要带过来的,如今也不过是提前些时候罢了。可笑的是她竟从没想过黛玉有个哥哥在,亲事哪容得她去作主。这倒也怨不得她,她私心里总觉得逸飞与她和林家都无亲缘血脉,怎么也算不得林家人。此时听出逸飞有些恼了,只好先放开这些心思笑道:“玉儿和逸飞刚来,哪里还说不到这儿,太太虽然是好意可也心急了,看玉儿俩个大清早赶来,还带着风霜呢,快好好坐着歇会子。只是好容易来了一定要住几天的。”
林逸飞点头同意,因这里俱是女眷不好多呆,说了两句闲话自和贾琏去外书房了。
不一会已是午饭时间,吃过午饭贾母拉了黛玉说了许多衷肠话才放黛玉去休息。因看黛玉每次都不怎么使唤自己送给黛玉的紫鹃丫头,贾母索性也不叫紫鹃去了,黛玉倒也高兴,紫鹃虽好,跟着自己还是有些话不好说。
天短贾母也没午睡,只和几个老嬷嬷抹骨牌玩,黛玉自回了西厢的屋子,也不想睡,只在榻上和雪雁春纤红嫣三人说话。这时外面有丫鬟道:“太太和宝姑娘来了。”
黛玉起身,面上笼起寒霜,心想倒不想这王夫人如此急迫,可真是财迷了心窍,倒要看看她有何说辞。只是这宝钗为什么也来了,她与自己一分关系也没有,做说客未免多管闲事了吧。
王夫人和宝钗进来,不等黛玉说话,王夫人先笑道:“大姑娘做什么呢。”
黛玉淡淡笑着让坐,口内不很热络道:“太太和宝姐姐怎么来这会子了。如今天虽短,可二舅母这样忙,竟也是睡一会才好。宝姐姐家里事事要宝姐姐作主,竟也有闲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