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雨过天青,云**一弯淡月斜挂树梢,平添了静谧。黛玉笑道:“刚看雨落下来虽然觉得好可也怕停不下来呢,咱们难得浮生半日闲若被这雨挡在这儿可就遭了。”
水溶笑道:“夏日片云即可致雨,咱们竟疏忽了,连伞都没带,不过这一阵雨倒把暑气浇散了,更加清新了。看这淡月朦胧,倒让我想起一句诗来。”
黛玉歪头笑问:“什么诗?”
水溶停下脚步,凝视着黛玉娇美的容颜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黛玉身子一震,看着水溶眼睛里不容错视地神情,斥责的话说这么也吐不出来。她自是知道那首诗是情诗,水溶和她说话自来温润有礼,何时说过这个。面对水溶这样光明磊落之人,自己若去怀疑他有轻薄之心不但辱了他也辱了自己,可突然闻此言语她还是不知所措。黛玉低下头去,心砰砰乱跳,不敢去看水溶炙热的眼神,嗫嚅道:“溶哥哥那么博学,怎不知这句话是说上元月圆日的诗。”
水溶低低叹口气,执起黛玉的手道:“黛儿何必逃避,我亦非是亵渎与你,林叔叔亦说过你的未来非要你自己同意了才可。你我之间光风霁月,这一路行来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八年前初见你时我仍是懵懂之时,心里却已经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的痕迹,本以为我们相见之期渺茫,不想世事变幻,你竟客居京城,他年相见,你可知我当时何等欣喜。既伤感你小小年纪远别亲人,又暗暗欣喜自己能常常与你相见。三年间年华如水却有痕,每每面对你我常想若以后能日日与你相伴,闲看落花静听流水,此生足矣。世间之人多少为浮华红尘所惑,蝇营狗苟,追名逐利,我却独羡父王母妃和林叔叔敏姨那样的一世情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不知黛儿可愿与我于云山之巅,静观流年换,淡看世人忙。”
黛玉怔怔听着,心如鹿撞。
淡月朦胧,清风细细,叶语轻吟,是谁家细语呢喃,无端融化了寂寞清冷的心灵。
黛玉知道自己此时所听是违背礼法的,可自己爹娘自来不待见这些凡俗礼法,亦不曾以此要求自己,自己幼时十分喜欢父母的相处和谐,几年来身如飘萍,偶尔亦会生出不知自己心乡何处的慨叹。如今水溶一语无端波动了自己最深处的心弦。回想几年时光,幼时懵懂稚龄,那少年如旧时挚友从遥远的红尘三千中走来,莫名令自己亲近。多年相伴,他殷殷关切,默默相伴,那温柔眼神,关切话语,那摇曳秋千,江南图画,一桩桩纤毫毕现,都浸透了深情。不曾有惊世骇俗惊天动地地举动,却是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让自己虽处异乡却不觉凄冷,那一点一滴,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好似已经融入了血液一般,是缠绵入骨的温情,斩不断,抛不开。
她抬头见水溶眼波熠熠正殷殷凝望自己,那目光仿佛从多年以前穿过时光地阻隔凝聚到自己身上,温暖的,炙热的,固执的,却绝不会将自己灼伤。让她无处可逃,抑或不愿去逃。那样清冷淡漠的人唯独面对自己就化作一江春水的温柔。
她恍然,或许这便是情吧,她早先不是完全明了,但却知道确是有些莫名情绪早已深种心底,如今听了水溶的话渐渐清晰起来。她不知水溶的情从何时而起,却已明白自己的心却是在那如春风细雨般的静好时光里一点点被浸润,一分分的沦陷。今天白天那会自己该是吃醋了吧,有些人,在时不觉得,真知道会失去才明白有多重要,自己还真是迟钝呢。
她不是扭捏作态的人,虽然心中羞窘,却不会去逃避否认,爱便是爱了,这世上人多少爱而不得,她有如此幸运找到心的归属,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么美好的感情,自己如何能言放弃。看着水溶由炙热到忐忑的目光,悄然而笑,恍如月下梨花缓缓开,轻声道:“溶哥哥可是笨了,现在的景色分明是‘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你那话着实不通得很。”
水溶怔了怔,有些不解,看黛玉神色不像生气,可这话确实没头绪得很,固然她的话形容此时景色恰如其分,可自己说得不是景啊,心里颠来倒去年了几遍,猛然想起这首词是宋代李冠的名作《蝶恋花》,那词的最后一句是“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他眼睛立时重新亮起来,低头见月下佳人脸晕薄霞,低眸浅笑,万种柔情。
水溶的了黛玉的回应,心里的欢喜难以言喻,他如此着急却是因想着向皇上请旨的事情,毕竟早定下来以后会少不可预知的些纷扰。但他又不想像林如海说的只做个后备人员,看黛玉也大了,竟是挑明了才好。此刻自是觉得自己如在云端。
人世流年偷暗换,世间韶华莫轻抛。
看天色也晚了,二人遂打道回府。水溶笑对黛玉道:“不想天竟这么晚了,黛儿今天逛得累得很,不妨先在车里睡会,到了家我再叫你。”
黛玉轻轻应了一声,此时她心潮起伏,缠绵不尽,却哪里睡得着。真是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轻掀起车帘一角,看着水溶清俊的背影在月下越发如修竹般,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想着他平时的体贴情意,不禁心里又酸又甜,又有淡淡的羞意。
将近二更两人才到家,林逸飞不放心一直打发人在门口看着,见两人回来,逸飞接出来笑道:“你们俩真个会挑时间玩,刚我还说若那雨下大了今儿还赶不回来呢,偏只下了一会,暑气一下子全散了,倒是享受的很,我都后悔没出去了。”
水溶亲自扶着黛玉下来笑道:“大哥也会打趣我们,我是知道的,大哥那心里正埋怨我把黛儿带出去这么久劳累着她了。”
林逸飞笑道:“你可多心了,我可没那意思,我还不知道你是最疼黛儿的,哪里能让她累着。”他看水溶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样子,又见黛玉眉目含笑,心中诧异,莫非这水溶真个和妹妹表白了,倒是个手脚快的。又想也不对,妹妹在京城住了三年多,水溶才表白,哪里就手脚快了。
红叶黄花正秋意,千里远行客。转眼已是八月末了,水溶因京中有事情早回京去了。林逸飞和黛玉在苏州守了百日,才启程回京城。千里凌波,前路如何人知否,也只问浩淼烟波吧。
九月下旬林逸飞和黛玉回到林府,别人不说,露清已经高兴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把黛玉安置好了露清苦着脸道:“真个姑娘心狠,偏把我撂在家里,扬州那么多惊险好玩的事情我都没得见,好姑娘,我在江湖上常听见千面妖狐的名声,都说没人见过他的真容,姑娘快说说他什么样儿啊。”
黛玉笑道:“能什么样子,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总不能跑出俩鼻子来。说起来谁知道他面对我们的时候用的是哪张脸。这话也别说了,毕竟他还是忠顺王手下呢,被人听了去可就麻烦了。”
露清吐了吐舌头笑道:“我自是知道的,不过咱们家里也是没问题的。”
黛玉看王嬷嬷进来忙笑道:“嬷嬷,前面那书房整理怎么样了,我从家带那些书也都搁好了,哥哥可是要寒窗苦读呢。还有给哥哥安排在什么地方了。”
王嬷嬷笑道:“早就得了信说少爷要来,家里早收拾好了,少爷就住在以前老爷住的‘卧云轩’,前些日子就收拾好了,一色被褥用具都是新的。”
黛玉掩唇顽皮笑道:“爹爹住那里原是为了修身养性,哥哥可别在那没人管束真成了‘卧云’了,天天睡得日上三竿。”
众丫头大笑起来,就听有人道:“大少爷来了。”黛玉等忙起身迎接,见一身素服的林逸飞走进来,笑道:“老远听你们笑话我呢,妹妹可放心了,我一准是每天闻鸡起舞,若有一天晚了妹妹只管打发人去羞我。”
黛玉噗哧一笑道:“玉儿可不敢笑哥哥,哥哥来什么事?”
林逸飞皱眉道:“如今咱们也到京城了,妹妹可打算好什么时候去拜见外祖母?”
黛玉小脸一寒,水灵灵的眼睛里凝起冰珠道:“我才不去呢。他们害死了娘亲,我才不要登门去看他们的嘴脸。”
林逸飞一叹,知道黛玉说得是气话,毕竟现在名义上哪里还是亲戚,因笑道:“妹妹有命,我自是听从,咱们就先不去,反正才来一天,自己家还没收拾明白呢。”
黛玉气呼呼坐在椅子上,心中恼怒。以前对贾母原还有些情意,可如今想来只觉得可笑,亲生女儿尚且不顾,何况自己只是个外孙女,可气归气,以后还是要见面的,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怎么心平气和的去面对那些虚伪至极的面孔,轻叹了一声,能拖就拖吧。见逸飞要出去,黛玉忙叫住道:“哥哥,我一直没弄明白,贾府那时为什么那么容易得到我要回江南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