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只当黛玉夸赞,微笑道:“林妹妹可是损我了,姐姐哪里能和妹妹相比,林妹妹是几代书香世家,又家世清贵,这股清雅的气质姐姐是再不敢比的。”
宾主落座,黛玉因道:“姨妈和宝姐姐怎么有空来坐坐。”
薛姨妈笑道:“原是早就想来着,只过年家里也忙乱的很,你也知道你哥哥是个没龙头的马,什么事情都做不好,都是宝丫头帮衬着,是以竟没腾出功夫来看姑娘,可怜姑娘孤身一人在这里,我想想就觉心疼。恰巧前儿又刚好得了两枝上好的老参和一匹宫制云锦,想着正好合适姑娘用,就想给你送来。你姐姐最是体贴,和你又和契,平素就老说想你,因此趁此机会也就来了,你们小姐妹也谈讲谈讲,也能多少给姑娘开开心。”说着令小丫头把老参和一匹宫样粉红色花草纹云锦拿上来。
黛玉心中冷笑,薛姨妈张口闭口你哥哥,你姐姐,宝姐姐也就罢了,那薛蟠是自己哪门子的哥哥,那样的人也配吗?只她们满脸堆笑地来了,自己也不好太过分,于是淡淡道:“姨妈和宝姐姐费心了。黛玉孤身一人并无兄弟姐妹,难得姨妈老远来了关心我。姨妈厚爱我原不该辞,只是如今我只吃大夫开得药呢,偏那方子竟是麻烦的很,其他补品之类的一概不许吃。且如今我在孝中,这些云锦暂时也不能用,姨妈把这些给了我岂不白糟蹋了?”
薛姨妈神色微有些尴尬,呵呵笑道:“林姑娘莫非嫌太简薄了。若自己用不着随手赏了丫头也就是了。这亲里亲戚的,原是我们的一些小意思,姑娘很不用推辞。”
黛玉没有接话,拿起茶杯盖子轻轻在杯口拨弄着,不愿和薛姨妈再打太极,顿了一下直接说道:“不知姨妈和宝姐姐来这儿除了怜惜黛玉在京城孤身无依,可还有其他的事情?”
话说薛姨妈听黛玉直白一问,眼神略闪了闪,未语脸已飞起薄红,含笑道:“林姑娘也知道,你姐姐这次来京城本未待选而来,以你姐姐的德言容工想来入选是肯定的。你哥哥那样子我也不想管了,姨妈这辈子就你姐姐这个女儿还贴心,本想着给她找个好归宿也就了了姨妈的一辈子的心事。哪知道,唉。”她叹口气,拿起帕子抹了下眼睛继续道,“哪知道前儿去户部打听才知道你姐姐不知怎么无缘无故被从待选秀女花名册里勾去了名字,还是永久除名,连下届参选都无望。说了多少好话人家只不应,也不说原因,可怜我们大老远来到京城一直谨小慎微,就这么不明不白被销去了名字着实是冤枉啊。”
黛玉静静听着,心中也有些奇怪,宝钗若去选宫女侍读还是绰绰有余的,怎么会无故被销了名字,听薛姨妈仍一口一个你姐姐你哥哥,竟是没理会自己那句“无兄弟姐妹”禁不住有些生气,淡淡道:“那姨妈就该找户部人去理论啊,若是他们无理姨妈自可去找更上面的官员前去质问?”
薛姨妈叹道:“何尝不是呢,可他们也不知听信了什么谗言就是不松口,只说是上面的意思,让我们也没法。因这关系着你姐姐一辈子的幸福,因此姨妈才舍着老脸想着找林姑娘帮帮忙。”
黛玉浅浅一笑,望着薛姨妈满是期许的脸款款道:“姨妈这话差了,事渉宫闱,我一个小孩子能帮上什么。这等大事原要官场上人去周旋的,现放着外祖母家这样的势高权重的门庭姨妈不去请,如何想起我这个小孩子来。二舅母是姨妈的嫡亲的姐姐,想来姨妈若开口,二舅母再没个不尽心的。若贾府的人出面岂不是比我个小孩子有分量得多。再者我大表姐是宫里常在,若求她去岂不是更便宜。”
薛姨妈轻轻叹口气道:“你小孩家哪里知道,以你外祖母家的能力别的事情或许好办,唯选秀这件事他们家实在说不上什么话。元春在宫里品级并不高,每日谨慎小心,一步不能多走,一句话不敢多说,好不可怜见的,若她贸然出头没准会招来祸患。林姑娘和北静太妃相熟,北静太妃是皇后的堂姐,又对姑娘那样,若姑娘能在太妃跟前略提一句,你姐姐定能被重新编回名册里。”
黛玉素手轻轻掠了掠鬓边发丝,盈盈道:“姨妈可难住黛玉了。黛玉来京本为治病而来,其余时间只应清清白白守制读书,就是偶然际遇得见太妃,终究不过是太妃怜我孤单多说过几句话而已,哪里就得了太妃的青目了。这选秀原是皇上家事,宫闱之事哪是外人能置喙的,黛玉一个闺中女子就应谨守本分,深居简出,谨言慎行,如何能开口过问这些。就是太妃怕也是难管的,太妃原是怜惜我,我怎好意思开口让太妃为难。因此竟是只能愧对姨妈了。”
薛姨妈听了神色焦急起来,她自觉好话已经说尽,以一个长辈如此对一个小丫头低声下气本以不甘,黛玉又推三阻四,不觉露出恼意,口气便开始有些急躁:“大姑娘何苦这么不讲情面,推得这样干净。谁不知姑娘父母皆和北静太王和太妃是至交,太妃对姑娘更是宠爱有加,连贴身大丫头都与了姑娘,姑娘若提出什么太妃再不会推辞的,不过一句话的事却可成全了你姐姐一生的幸福,也是一件功德,姑娘缘何不愿。再者咱们一家子骨肉,很该互相帮衬着,若你姐姐能入了选甚至得了封号,姑娘脸上也跟着光彩不是,咱们一家子也一辈子感激姑娘的恩德。”
黛玉心中恼怒,薛姨妈原是为求人而来,如今竟是咄咄逼人地质问起来,这世上看来真是生死容易低头难,他们把事情都说成宝钗一辈子的事了,却仍是这样高傲。而且他们难道真不清楚这种宫闱事外姓闺中女子是开不得口过问的,平时在背后极尽诋毁之能,如今却还把自己当成跳板用了。
她清冷一笑,眸色中也沁入了霜意,道:“姨妈这是何意,是在怨黛玉不加援手吗?太妃就算对黛玉略略好上一分,黛玉难道就该恃宠而骄,提些强人所难的事情,如果这样有多少宠爱也该烟消云散了。姨妈只考虑着元春表姐不能多言多行被人捏了错处,如何就不考虑黛玉了,黛玉孤身在这里若得罪了王府还怎么立足。而且宝姐姐一生的幸福如何是我这个外姓的小丫头能负责的了的,宝姐姐是您薛家的女儿却不是我林家的亲眷,她的幸福自然只系于您一身,黛玉不敢管,不应管,亦不能管。宝姐姐得了荣耀是她前世今生修来的造化,与黛玉又有何干系,宝姐姐失了荣耀亦是运命所为,又哪里会成为黛玉的责任。户部原是依律办事,若姨妈家真的霁月光风又何惧他滥用职权,只管义正词严堂堂正正上门去理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四处奔忙走些弯路。”
宝钗听了黛玉一袭话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原当黛玉年纪小是好哄的,哪知竟是如此牙尖嘴利,一步也不退让,尤其还让人一丝理也挑不出来,可自己如今只剩下这一条路了,说什么也不能放弃,所以她只得厚起脸皮,抬手轻轻柠了下黛玉的腮笑坎坎道:“瞧林丫头这张嘴如此伶俐,我竟不知说什么好了,真真让人恼也不是,喜欢也不是。原只不过想妹妹在北静太妃那略提一句,不论结果如何我们也认了,哪里就会给妹妹带来那么严重的后果,咱们姐妹一家子平时说说笑笑何等亲厚,妹妹应不会吝啬这一句话吧。”
黛玉不喜她像长辈似的口吻和故作亲昵的姿态,淡讽道:“女孩的事原是父母作主,宝姐姐去关心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做什么,还在这里和黛玉说。自来宝姐姐随分从时,端庄谨慎,是我们姐妹的典范,姐姐亦常教导我们谨守闺训,少言口舌是非,只做好女红等本分就好。如今黛玉正该好好遵守,哪里能随便过问皇上的备选妃子的事情,便是多听一句也是不好的,宝姐姐在姐妹中一直最是细心和体贴人的,怎么竟为难起我来了。”
宝钗脸一红,轻咬樱唇竟是被噎在那儿。胭脂似的脸颊如粉红牡丹,倒是越发妩媚了。
红嫣听了半晌早已经不耐烦,遂冷冷说道:“薛家太太和薛姑娘可真是会强人所难,听二位的话我们姑娘竟是本就有责任有义务去帮你们家的。二位一口一个‘一家子骨肉,姐妹一家子’,我们姑娘也说了没兄弟姐妹,倒不知道我们姑娘姓林,阁下家里姓薛,如何就成了一家子了。你们家就是得了圣眷又关我们姑娘何事,难不成我们姑娘还是要指着沾你们光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