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和水溶听了心中不免感叹,这事怕已有了八分准了,世事飘渺,谁想一个半出家的女子竟是金枝玉叶呢。
水岩异常急迫,便琢磨马上下旨招妙玉进宫。皇后忙拦住道:“皇上不可,这事得从长计议。您一个九五至尊贸贸然招一个尼姑进宫可是大大不妥的。”
水岩苦笑一下,握住皇后的手道:“梓童,是朕不好,谢谢你。”
皇后浅浅叹道:“皇上言重了。臣妾想这事情还是让元妃出面好。不如臣妾和她去说,就说臣妾昨晚梦见菩萨说元妃要想平安产子,必须让家里一位带发修行的女师傅亲自进宫抄诵金刚经。那元妃自是愿意,怕还会欣喜非常呢。”
水岩点头道:“就依梓童吧。”他握住皇后的手感激而歉然道:“委屈瑶嬛了。”
皇后神色恬静地笑笑:“皇上客气了,咱们可是夫妻呢。”
黛玉有些郁闷地叹道:“妙玉姐姐最厌恶权贵,这次定要恼我了。”
水岩一笑:“傻丫头,她这次怕是逃不过权贵了,倒时父女得以团聚,你还怕她不谢你。”
黛玉不以为然,却不愿打击皇上的兴致和信心,心底下也希望自己在乎的人能团圆快乐。
水岩出了凝碧轩,看水泽郁闷的站在坤宁宫门口的甬道上,笑道:“你不进去躲这做什么?”
水泽看起来很沮丧,用叹息似的语调说道:“父皇,孩儿可是真的没机会了,那两个人中间似乎根本就容不下别人,难道就因为我晚认识了她?”
水岩看儿子失魂落魄的颓废模样也觉心疼,叹道:“你这孩子也真傻,他们那么多年的情分岂是摆设,你晚了一步便晚了一生,得放手时须放手吧。”
水泽闷闷地张望着凝碧轩,目光杳然,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水岩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与其说是被自己说动,不如说是终于认清现实了。他的儿子若只知沉迷于一个女人他便也不放心把这天下交给他了。
贾府骤然得此信自然高兴万分,尤其贾母对着众人笑得颇为自得,道:“可见宫中皇上皇后都极重视元儿,元儿有两位圣人庇佑再无不妥。”
那凤姐最后凑趣,笑道:“可见老祖宗福寿双全,马上就要抱上皇外孙了。”
那王夫人身为贵妃亲母,自然更是抖擞精神了,鼻孔恨不得朝天去了,连对这贾母都不像平时那么恭敬谨慎了。也只邢夫人看着二房得势不喜罢了,可惜自家现在冷落清寂,她也只好隐忍不发,唯暗暗积累怒气吧,尤其是对凤姐和王夫人,越发恨了。
对于皇宫,妙玉有着天生强烈无比的憎恨和抵触,奈何这本由不得她,一只好自己郁闷吧,而且不知怎地心总是不安,因此忙给自己卜了一卦,那卦象竟然不可捉摸,心想莫非自己尘缘终于要尽了,难怪师叔非要自己来这里,心里便又有了期待。
乘了一乘小轿子逶迤来到宫中,先去凤藻宫给元妃念了经,便有太监传话说皇后欲召见女师傅,元春自不敢违扭。命妙玉好好跟着谨言慎行。
妙玉心也不定,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越近坤宁宫越那感觉越强烈,心里不禁犹疑,不知是祸是福。
坤宁宫里一切如常,若说异常,只有皇后的卧室了,这里竟是半点人声皆无。宫女引着妙玉来到寝宫门口道:“皇后娘娘有命,请妙玉师傅一人进去,奴婢只好退下了。”说着双手合十一礼后离开。妙玉有些不解,皇后请自己请到寝室做什么,只好在门口清朗道:“阿弥陀佛,贫尼妙玉参见皇后娘娘。”
门里一个慈和温柔的声音道:“妙玉师傅请进。”妙玉犹疑地掀帘子进来,外屋内空荡荡的并无人影,屋内摆设精致,在迎门处的墙上挂了一幅美人图,却不是名家手笔,看样子也有些年数了。妙玉不由细细一看,呼吸却立时急促起来,画中人清颜如玉,淡笑如烟,笔触间渗透着画者的珍视。可那画中人的容貌为何如此熟悉!
时间在那一刻一点点的后退着,后退着,那发黄的陈年旧事就那么遽然间一跃而出。“娘亲。”妙玉低低地呼唤一声,清冷的面容一片苍白,后退几步,几乎想多门而逃。逃来逃去,竟还是进宫了,本以为以自己的身份不会遇到什么不愿见的人事,没想到此时就见了母亲的画像。为什么这画像会悬挂在皇后的寝宫,这画莫非出自那人的手笔吗。可见那人对娘亲也是有些情感的,可那有什么用?她心中酸楚中染上了一丝复杂。
不对,她,猛然惊醒,皇后的寝宫怎么也不会挂这么幅画,那么,便是有意为之了,目的莫非是自己不成?她又是一惊,呆呆看着画中人良久无语。
这时内屋转出一个五十上下的中年人,双鬓微斑,清俊沉稳的面容上带着深深的喜悦,他看着妙玉苍白秀美的脸庞,放缓了声音道:“姑娘可是俗家姓苏?”
妙玉骇得后退了半步,抬头看着面前男子,一瞬间身体里的血液似乎想要沸腾喷薄出来,她苦笑一声,心中已猜出眼前人的身份,不由自嘲,这便是血脉的羁绊力量吗?哪怕从未谋面,还是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彼此的微妙联系,不论自己愿意或是不愿!
平抑了一下激动的心绪,她双手合十道:“贫尼法名妙玉,既已入空门,便已抛却往事,恕贫尼无法对施主相告了。”
水岩也有些激动,面对面前人那奇特的亲切感让他肯定,眼前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女儿,想不到当年自己走时可柔已经怀孕,为什么她没有告诉自己。他淡淡一笑,亲切道:“孩子,你已经猜出朕的身份来吧。你应该是乾元三年三月生日吧,你母亲是金陵苏可柔!”
虽然已经猜出对方身份,妙玉还是不由自主抬眸惊诧地看了一眼水岩,也就是这一眼,让水岩抹去了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他难抑心中激动,上前一步道:“孩子,朕是你的父亲啊!朕知道你们母女生活定不如意,否则你不会入了空门。朕当年被义忠亲王事所累,没有按约定去找你母亲,可朕也是不得以,并非有意负心薄情。三年后朕曾去找你们,哪知你们却搬走了,这么些年朕经常思念你母亲,你母亲现在可好,为什么你要入空门啊。”
妙玉怔怔听着,如今话已经说开,自己再否认倒矫情了,心里有些安慰,原来父亲并没有抛弃母亲,随即自失一笑,那又如何,自己注定不能和他相认的,否则怎么对得起母亲。她又退了一步,几乎已到门口,抬眸冰冷的面容挂了一丝讥嘲:“那又如何,母亲已经死了,施主说着话还有何意义。”
这便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水岩又高兴又心酸,忙道:“原来可柔真的离去了。好孩子,既然如今已经相认,朕再不会放开你了,朕定会补偿你失去的亲情的,你给朕一次机会可好?”
妙玉嘲讽一笑,道:“施主,有些事是无法补偿的,逝者如斯,施主便有通天本领又怎能令时光倒流!何况妙玉若领受了您的补偿又怎对得起故去的母亲。”
水岩一呆,道:“孩子为何这么说?”
妙玉冷冷一笑,声音如冰碴一般,道:“皇上以为母亲为什么会搬走,若没有你母亲何至于含恨而终,死后都要把自己挫骨扬灰!”
水岩大骇,心如被锤击,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妙玉轻轻叹口气,凝望着画像道:“想来皇上也蒙在鼓里把。罢了,冥冥中自有定数,上天也许是让贫尼来化解这段恩怨吧。”
她念了声佛号,道:“皇上应该知道母亲的真名吧。可惜你却不知她为何沦落青楼。追根溯源,还是被你所害呢。”
水岩迷惑地看着眼前如仙子般飘渺的女儿,往事在她口中慢慢铺展开来,当真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有谁能知?”
“我的母亲家原是金陵大户,家里乐善好施,外祖在城东有‘苏大善人’的称号,可惜好人向来少好报。外祖父有个家传至宝白玉观音,乃是前朝名匠沈五的平生最得意之作。后来外祖交了个好友,呵呵,那人姓薛,叫什么薛孝儒,是紫薇舍人,领着皇商的头衔。那次外祖不慎将玉观音事说出,薛孝儒便求着要看,外祖最是豁达,便给他看了。他哪知眼前人是狼心狗肺假善真伪的小人,便惦记上了。后来他便使手段诬陷外祖,害得外祖家破人亡,那小人抢了白玉观音不说,还把母亲卖入青楼,外祖为此在牢中戳瞎了双眼一气而亡。呵呵,现在那白玉观音应该还在你的藏宝阁里收着吧!”
水岩被妙玉冷淡的声音刺得心如火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自己已经想起是有这么个物件,当年太后对这玉观音喜爱无比,自己还因为这褒奖过薛家呢,他自觉理亏,只得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