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泪流,滴在铜黄色的烛台之下,塑成美好的形状。
“冰儿,我们喝交怀酒吧。”呼延镜依旧平静如水,拉了罗小冰坐到圆桌前,然后端起酒壶,倒上两杯酒,讪讪地笑着,递过来一杯。
罗小冰接过,觉得有千斤的重量。
美酒下肚,竟有几分苦涩。
酒尽杯空。墨绿色的玉杯反射着灯火,熠熠闪光,好是刺眼。
突然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两人对坐着,谁也没有多语。
是无声胜有声?还是无话可说?
“镜哥,这个给你。”沉默良久的罗小冰鼓起勇气,小手张开,一只金色小瓶递至他的面前。
“这是?”呼延镜凝眸一望,惊疑道。
“这是复生灵药。可以治你体内的残毒,恢复精元,这样以后,你便可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罗小冰声如蚊讷,低沉地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到。不过就在这一刻,心中的大石落了地。
呼延镜接过药瓶,仔细端详,眉色稍稍一变,道:“冰儿,这是他刚才给你的?”
“嗯。”罗小冰微微低了眸,不与呼延镜对视。“镜哥,你快服下吧。”
“不急。”呼延镜抿唇一笑,将药瓶随意丢到桌上。
“不,我要看着你吃下。”罗小冰似乎很紧张,从桌上小心地拿起药瓶,再塞进呼延镜的手中。
呼延镜这次没有推辞,把药瓶紧握了手中,温情的脸上添了几分凉意,他看到了这个女子内心的东西。“冰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镜哥,你先服下药再说。”罗小冰催促道。此时此刻,有灵药在手,能治好镜哥,心中的情债也不那么累人了。
呼延镜皱了皱眉,并不与罗小冰多做争执,揭开瓶塞,取了药丸吞下。
“来,喝口水。”罗小冰见呼延镜服下药,莞尔一笑,赶紧将准备好的白水递了过去。
“嗯。”呼延镜接过茶碗,轻抿一口,目光略显阴沉起来,道:“冰儿,你答应嫁给我,可是为了还恩?”
“镜哥,很晚了。早些睡吧。”罗小冰抿了抿唇,浅浅看他一眼,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挑开了话题,人已起身,朝床榻走去。
“冰儿?!”呼延镜顺势而起,一把抓了罗小冰的皓腕,掰过她回转的身子,眸光有些阴厉起来,“你可是还想着他?”
“镜哥,冰儿已经嫁给你了。你觉得现在问这些,适合吗?”罗小冰拨开呼延镜钳过的大手,心中却有了几分失落。
拜过堂,成过亲,便是夫妻了,从走进喜堂的那刻开始,她暗暗告诉自己说,不如放纵自己一回,跟老天爷赌一把。
三年,先前是为了留在他身边帮他寻找治病良方。现在有了良药,自是最好。若是帮他解了残毒便离开,他堂堂西凉国的皇子哪有颜面面对世人。不如利用三年时间与他好好相处。
美丽的想法终究还是破裂的。
呼延镜那般问,定是心中介怀的。
离开这里,似乎成了定数。
“不好。”呼延镜咬了一下薄唇,两个生生的字眼犹如千斤重。
罗小冰吁了一口气,不想与他多作争执,毕竟新婚之喜,唠唠叨叨怕是不好。
“镜哥,夜了。休息吧。”罗小冰打了一个哈欠,轻轻坐回到床榻之上。她的平静淡定,竟让呼延镜有了几分不满,一改往常的温情如水,大步跨了过去,重重坐到了床沿上,不吭不哧,半天无语。
女子并未注意呼延镜脸上的变化,微微低首,轻轻抚着小腹,神态安然地说道:“镜哥,冰儿现在怀有身孕,不如分床睡,可好?”
“不好。”呼延镜又是同样一句冷语。
“镜哥——”罗小冰顿觉颈脖一凉,抬头而起,就在此刻,一抹温热覆上她的红唇,拼命撕扯。
这完全不像曾经的呼延镜,真的像当时疯狂的无风。
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或许从一开始,呼延镜就是无风的性格,自负无比,容不得半点瑕疵。
那么这些日子来,他的温情,他的体贴可是装出来的。
罗小冰不想往下想去,本能地抗拒,胳膊横在中间,重重一推,挣脱了他的亲吻。
由于用力过猛,她的背撞到床架上咚的一声响,抹一把唇上留下的汗液,抬眸看他一声,心中猛得一抽,‘眼前的人还是呼延镜吗?’她在质疑。婚前温柔如水的他,此时双眸通红,竟有些像野兽。
男人婚前像孙子,婚后像老子?!古代也是这样吗?
罗小冰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竭尽压抑住内心的气愤,抬手轻轻探一下呼延镜的额头,“镜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手感触去,平静无澜,根本没有发烧的迹象。
“我没有不舒服!”好冷的一个嗓音,呼延镜突然腾身而起,甩了甩衣袖,大步跨到房中,背对着罗小冰,并不曾回首,只道:“你好好休息!”接着长袖一甩,摔门而去。
夜色清凌,颀长的背影飘远而去。罗小冰心中陡然发凉,镜哥变了,不知从何时开始。
亦或许他没有变,只是恢复了本性。
风啸啸,冷清清。
镜中阁好是清静。女子独倚窗台,仰望星空,繁星灿烂,心浪起伏。或许她真的又走进了另一个深渊,轻叹一声,关了门窗,褪下喜服,着一袭白色中衣,钻进被窝里沉沉睡去。
不想那么多了。睡足了觉,再从长计较。风雨欲来,这几天,她心神不定。朝中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呢?
渐渐进入梦乡,红烛燃尽,嗖得一声熄了。
苑外,大红灯笼挂满走廊,辉煌一片。廊柱旁一个长影肃立,一身红艳的喜服格外耀眼。恰时,远处,一条紫影飘来,落定。
“紫桐叩见殿下。”来人单膝跪地,拱手揖礼。
“免了。起身吧。”呼延镜的声音掩过夜风的撕扯喧嚣,斜眸看一眼跪地的紫桐。
“谢殿下。”紫桐抱剑起了身来,神情镇定,道:“殿下,卑职已查出神月教教主便是三王爷的侧妃顾怜儿。”
“当真?”呼延镜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色。
“卑职查到神月教总坛的时候,慕容明杉已经擒了顾怜儿回去。千真万确!”紫桐神色飞扬,十分肯定。
呼延镜抱起膀子,咧唇一笑,道:“慕容明珺身边的女人倒挺有能耐,个个不让须眉。”他说罢,顿了一下,敛起笑意,再问:“现在我朝怎么样?”
紫桐刚才飞舞的神情渐渐收起,面色慎重,抱拳揖道:“在立太子一事上,皇上先前有些犹豫,自听闻殿下要与冰心郡主成亲,心已定下。朝中传出,皇上已暗自立下诏书,立殿下为太子。”
“好。”呼延镜连连拍手,眸眼一眯,道:“看来父皇对她还是心生疚意的。这倒也好,不枉这些日子来对她使的攻心计。”
“恭喜王爷抱得美人归。江山、佳人兼得。”紫桐锦上添花地道上一句。
呼延镜的脸上却不见喜色,眉头稍稍一拧,道:“何喜之有?我不过只是得到她的人,她的心不在我这里!”
“殿下,来日方来。”紫桐眸眼一扫,劝道。
“罢了。不提这个。父皇还是坚持让慕容明珺登基做东荣国的皇帝?”话锋一转,呼延镜眉间生了几分烦意。
“是的,殿下。”紫桐道。
“父皇可真是为了报答姑姑之恩?”呼延镜摇头,脸上竟是质疑。
紫桐思量片刻,眉头一紧,道:“怕是皇上另有所图。为了仪心长公主的遗命是其一,其二卑职猜测定是皇上想利用血亲关系这一层,将来可以更好的——”话说一半,紫桐便紧了口,下意识地往四周瞄一眼,见无外人在,亦才安下心来。
呼延镜何等聪明,一提点便明白了其中意思。“父皇定是有长远计划。”抿唇扯唇一笑,叹道:“慕容明珺是个犟脾气。到时未必肯。”
“走一步算一步。毕竟血浓于水。”紫桐再道。
“嗯。”呼延镜眯着眼,微微点头。“谁——”练武之人,警觉自是很高,安静片刻,他已觉察出假山后面有呼吸的声音。“出来!”深眸一扫,暗自提起一股内力,恐防有变。
“殿下,是奴婢。”假山后面一个怯怯的身影走来,灯影明晰,清秀的小脸渐渐清楚。
“晨风?”呼延镜只有几分淡淡的惊意。
“对不起,殿下。奴婢无意偷听。”晨风把头埋得很低,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呼延镜扬唇一笑,递给紫桐一个眼神,示意他退下。魁影飘走,在夜色里划过一条强劲的弧线。
“刚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呼延镜慢慢走进晨风,眸光俯视,直直地打量半躬着身子的丫头。
“嗯。”晨风耷拉着脑袋,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似乎很紧张。
呼延镜看她两眼,丫头的紧张竟让他觉得好笑,“不要这般紧张。你知道的事也不少。再知道多一些又何妨。记得不要告诉她。”叮嘱一句,脸上渐渐泛起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