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穿戴完毕后,她开门,等在门外的夏侯端远闻声转头望去,冲她点头一笑。紫衣衬得花容有了些生气,脸色不复方才那样惨白,但她单薄的身子看来好像风一吹就会吹走一样。心下不由为她一疼,怜悯道:“会冷么?”
“不会。”摇头,花容无谓的看了看身上的袍子,“我们走吧。”
“好。”
转角处,一扇乌黑的乌木雕花门。
“吱呀”一声开门,花容和夏侯端远一前一后抬脚进屋,迎面便是一股浓烈的药味。
凤希晏就在里面了。
想着,花容心下忽的揪扯的狠,她难忍的捂住欲咳的嘴,随着夏侯端远进了里屋。
内室的床上,凤希晏双眼紧闭,直挺挺的躺着,他的身子僵硬发直,一张脸面无血色,原本漂亮的丹凤眼现在全然黑青凹陷,唇部干裂发紫,猛然望去,好似一个死了很久的冤鬼。
尽管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花容还是被他的样子惊到。喉咙一紧,忍不住又咳了起来,激得眼里瞬间一阵泪花涌出,视线也模糊了不少。
难忍的拍了拍胸口,她吃力的走到凤希晏的床前,忍不住伸手覆上他干涩苍白的脸颊,冰凉的触感叫她指尖一凉,直直透进了心房。这样一个自恋的男人,要是知道自己变成这副鬼样子了,是不是会被气醒?
“你还好吧?”担忧的看着脸色凝重的花容,夏侯端远一时无措。
“我还好。”声音忽的有些呜咽,花容慌忙别过头不忍再看凤希晏,低声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不好说,他受的伤太重。也许明天会醒来,也许后天,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
永远都醒不过来?
“是我不好……”扭头,花容惨然的望着夏侯端远,声音嘶哑艰涩,幽远至极,总归是她拖累了凤希晏。
“你也不用自责,毕竟你的伤也不清。”说着,夏侯端远蹙眉看着花容,不禁一叹。
才华盖世,不甘命数。
想着,他的心忽的一紧,潜心礼佛数年,原本以为这红尘再也了无羁绊。却不想,竟叫他遇到了这样的两个人。
花容自身已是身患顽疾,这次所受的伤更是伤上加伤,雪上加霜。两人逃亡数百里,晏三殿下的拖累,那强忍的一口气,足以叫她折寿数年。
不禁一叹,夏侯端远苦涩的看着花容,她的灵魂,是孤单的。所受如此重创,却也不与他人道说,自己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为自己的执念而战斗的、孤单的灵魂。这样强势傲然的女子,最大的敌人,也是自己。长此以往,心魔必成为她不可跨越的魔障。
“我……”沉吟许久,花容艰涩地想开口说话,但喉咙很干,鼻子很痒,声音也有些哽咽,话说不出来,只好放弃地咽了下去,起身向屋外走去。
她的眼好酸楚,似要哭了。
正厅里,兀自吃着肉包,忽见花容出来,小蛮慌忙跳下椅子,小跑道她的跟前。仰头看着眼眶微红的花容,伸手将藏在怀里的肉包塞到她的手里,大度道:“我娘告诉我,好朋友不开心的时候,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和他分享,这样,他就不是一个人了,就会很开心很幸福。”
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有些黏糊的肉包,花容心下倏地一阵酸楚,眼里更加模糊。重重呼了一口气,她伸手将眼里的酸涩擦掉,冲小蛮漫不经心问道:“那你告诉我,怎样才是开心幸福?”
咬了咬指头,小蛮的眼里闪着星光熠熠,思忖了半响,朗声道:“开心就是——嗯,就是——吃饱了早饭,吃中饭,吃饱了中饭吃晚饭,吃饱了晚饭困觉去!然后,一觉起来吃早饭,吃饱了早饭,吃中饭,吃饱了中饭吃晚饭,吃饱了晚饭困觉去!嘻嘻,一直一直这么下去!”
“呵。”如此解释,不由一笑,花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小小的头,他说的的何尝不对?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也许就是幸福。但是,对于她这样的人,幸福是件太奢侈的事情,她要不起,也没必要去要。
两日了,凤希晏一直昏睡着,毫无动静,一动也不动,没有睁眼,没有露出那欠打的笑,没有掏出小镜子自恋……什么都没有。
唯一有变化的,便是那张渐渐红润饱满的脸颊,不复那几日的惨白凹陷。这几日,为了他,夏侯端远和花容可谓费劲了心力,日夜不眠。
“凤、希、晏。”
床前,花容静静的看着他的睡颜,一字一句轻唤出声。然,床上的人还是那样睡着,唯有微弱的呼吸声,似在回应着花容的呼唤。
见状,花容重重一口叹息,挫败的看着凤希晏,而后伸手掀开被角将他的手小心的挪了出来,覆上去把脉。
夜阑人静,就连一直热闹的秋虫也已安眠。
寂静的房里,渐进燃尽的红蜡流着汩汩蜡水,摇曳的灯光将窗前花容的影子拖了好长,形单影只。
屏息听着凤希晏的脉动,她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指尖下,他那微弱跳动着的脉搏。
“啪啪。”
轻轻的叩门声,房门外,夏侯端远朗润的声音传来:“四儿,是我。”
“进来吧。”转头应了一声,花容脸上一丝欣慰,要不是夏侯端远配置的汤药,凤希晏是不会恢复的这般快的。这两日的相处,她和夏侯端远亦是渐进熟悉,容姑娘的称谓已显生疏,现在,“端远”和“四儿”,已然成为两人最亲近的称呼。
闻声,吱呀一声门开,夏侯端远抱着一只檀木药箱,静然进房。
进屋后,抬眼见花容为凤希晏诊脉,他的眉头不由一皱,花容自身带伤,还如此操劳,长此以往,必成顽疾。想着,他望着花容不忍道:“你的肩上还有伤,肺也不好。还是早些睡得好,这里我来便可。”
“无碍,不过是诊诊脉罢了。”无谓一笑,花容起身走到桌旁,轻抿了一口茶润润干涩的嗓子。肺上的伤没个数月是好不了的,至于肩上的爪伤,已经开始结痂,不日便可活动自如。
“你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夏侯端远不再言语。他径直走到凤希晏床前,以身挡住花容的视线,小心的将凤希晏上身的衣物揭开,露出精壮的胸膛。而后他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灰色的长方布包,布包里头有几束银针,他仔细的取出来,将针尖搁在一旁的火上烤了一会儿,再按照各处穴道,炙入凤希晏的赤—裸的上身。
身后,花容只能看见凤希晏的脸,毫无人色的苍白,心下又是一阵泛疼。
“端远,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好,你必须救活他!”
闻言,夏侯端远转身,但见花容直直的望着他,她的眼眸深处,燃着强烈且坚定的火焰,不容人拒绝!
“我不让他死。”
五个字,在寂静的夜里,掷地有声!
那样的神情和话语,叫夏侯端远一瞬间为之失神,这样强势、且不容天地左右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生养出来的?
想着,他心下,不由肯定了一件事情。如若凤希晏不幸死了,花容指不定会闹下阴曹地府,跟阎王抢人去!
“你放心,我会尽力的。”点头诚恳的应允着,他转身继续针灸。
身后,漫长的等待中,花容的眼里开始泛酸水,忍不住哈欠连连。以手撑头,硬撑着的眼皮渐渐耷拉了下去。
针灸完毕,夏侯端远轻吐一口气,用手帕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转头间,却看见了她的睡颜,不禁一叹。
并无安睡,轻微的声响立时惊醒了浅眠的花容,她立时睁眼,直勾勾的看着夏侯端远,方才支头的手迅速摸向腰间的软剑!
“是我,端远。”知道她刚醒,一时没回过神来,夏侯端远慌忙出声提醒。
“对不起。”微微呆愣,花容轻吐一口气,方才梦中,她又梦见了月下无情,也不知那颗手雷有没有要了那混蛋的命!
伤肺之痛,她没齿难忘!
“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将银针收回布包里,夏侯端远冲花容轻道。
“也好。”望了安稳睡眠的凤希晏,花容点头起身,随着夏侯端远出了门。
出门,夏侯端远将放到一旁的灯笼挑起,夜风中,衣袖飘飘。
长廊里,两人漫步行走着,他不禁开口道:“四儿,那日听见你和小蛮说到开心和幸福。可有什么心得?”
“没有。”摇头否认,花容兀自走着,脸色波澜不惊。
“是吗?”转头望了望她,夏侯端远心下难过,佛渡众生,他是希望花容幸福的。想着,他不禁开口道:其实,一个人之所以幸福,并不是他得天独厚,只是那个人心想着幸福,为忘记痛苦而努力,为变得幸福而努力。”说到这里,他不禁微微一笑,顺手挑起垂下的发丝把玩着,不疾不徐道:“这样的人,才会真正幸福。反之,再多的幸福也被当成了痛苦。而四儿你,属于后者。”这样孤寂的灵魂,终生,都将活在痛苦里。但愿,可以被佛感化,得知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