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低沉的应了一声,柳阳的喉间,逸出一声像是被紧扼的哽咽。他死死抓着胸口,痛的喘不过气。终是转身,脚步踉跄的向屋里走去。然而,没走几步,高大的身躯直愣愣的摔倒在地,半响也没有起来。
“大管家!”见状,钟南慌忙奔到了他的身边,却见柳阳竟是昏死了过去!身后,两位官差赶来。三人,七手八脚的将柳阳抬进了屋子,府里瞬时乱作了一团,阴霾密布!
将那二位官差送走后,钟南背着府里的众人,悄悄去了死难吃将柳德唤了回来。半个时辰后,等柳德回府后,却见柳阳已醒,一个人寂寂的坐在正厅里喝着茶。看着他那般好似没事的样子,柳德心下一惊,越觉事态怪异。越是安静,越怕阳儿想不开啊!
“阳儿,你……你已经知道了?这……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想开些。”进屋,他低声出口。半响,却不闻儿子回话。但见柳阳的手竟是抖得厉害,握在手里的茶杯终是拿握不住。
“阳儿!”
“哐当”一声,茶杯落地,滚热的茶水倏然溅到了柳阳的裤摆上。还有几滴溅到了手上,却浑然不觉痛。他直愣愣的看着前方的虚无,惨然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长久的忍耐,终于忍不住潸然落下!
“阳儿,你!……”
“爹,你叫我一个人静静吧。”无力的说着,柳阳颤抖的闭上双眼,试图止住泪水,但那些泪水早已放肆决堤,止也止不住。
不想哭,不想哭。蓉蓉,她不喜欢弱小的男人。
但是,滚烫的泪珠,还是汹涌的滑过脸颊,痛的灼人。不哭,不哭。伸手,他不停的擦拭着眼泪,而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强迫不让自己出声。
见他的模样,柳德一时也哽咽起来,呜咽道:“你……你这又是何苦?叫爹也难受啊!”
“爹,不用担心我,我出去……出去走走便好。”说着,柳阳缓缓起身,径直向房门外走去。那背影里,全然没了往日的飞扬,竟有了道不尽的沧桑。
身后,柳德还想劝他,但是忽的,什么话都哽在了喉咙。
出门,走廊里,柳阳孤寂的背影被阳光拖拽了好长,身子更如秋风瑟瑟发抖的枯叶,摇摇欲坠。
一旁的下人惴惴不安的看着他,全部退闪到了一旁,男子身上的悲伤和痛楚,竟是那般强烈,生生也入了他们的心肺,不由的跟着酸楚难过。一个个慌忙低头,再也不忍看柳阳。
漫无目的走着,恍惚间,他来到了花容的房外。屋里,黑区区的。他的心,亦是一阵寒冷阴暗。蓉蓉,是这个世上最孤单,最寂寞的人。终其一生,都活在阴暗的仇恨中,不曾享受过温暖和阳光。
这样的生活,她,一定是累了吧?
所以,她去了某一个地方,休息了。
这样,其实,也好……
捂着胸口,柳阳踉跄的走到门前,颤抖着手附上了门上的门栓,乌木门衬托着他苍白虚弱的容颜,徒叫人生出一种花落成冢的惨然凄清。
似有一瞬间的错觉,屋里,那人还在。她依旧会坐在厅里理帐饮茶,他和她,不曾分开。
然而,如今,竟是跨越了生死。
这么多年来,他二人,于彼此,是最亲,亦是最痛……花容的死,终是倾尽了他一生的思念和感情。
看透红尘的女子,多情却又痴情的少年。儿时无心的誓言,而今全是枉然。命运做出了残酷的决定,那样刻骨铭心的伤痛、痛彻心扉的离别。
一切的一切,是否在冥冥中早已注定?红绳予汝,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而今,这碧落、这黄泉,一在天,一在地,这个世间最遥远的距离啊。
“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怎样?是不是赶紧拿着死难吃的地契跑人?”
“我不会!我会去找你。”
“哟哟,看不出你小子倒挺仗义的嘛!喂喂,那如果你找不到我呢?这回总该再拿着春喜楼的地契跑了吧?”
“才不是!我会再继续找,我会一直找,一直一直一直的找,花一辈子时间去找你!”
“那,那万一……我是死了呢?”
“那我便紧追你而去!”
“够义气!喂,万一啊,有一天,你先死了。差巧……我大仇已报,我也大度一次,跟着你小子走!”
“真的?”
“嗯!”
“嘿,人说,不能同生,只愿同死。千秋万世,至死不渝!承君此诺,我柳阳必当是谨守一生!”
三日后,花府。
自从花容的死讯诏告天下后,府里上上下下阴霾一片,人人叹息悲伤。他们念着花容对他们的好:若不是花容,他们有的,早就饿死街头;若不是花容,他们有的早已被父母卖进妓院娼寮;若不是花容,他们有的老来无依,风烛残年……
这几日,府里,人人自动披麻戴孝,白衣缟素。
然,谁也不提“死”这个字,这个字对他们心中的花容而言,仿若是种亵渎。谁也不愿相信,她,竟是这么去了。他们更愿意相信,花容是去天上做神仙去了。
浑浑噩噩的三天,柳阳更是一直待在花容房里,谁也不见,连前来探望的花漾也拒之门外。下人们放在门口的饭菜,也未曾动过。
这几日,似他一生的眼泪都已流尽。不过二十岁年纪,却仿佛已经沾染了无尽的沧桑。鬓角的乌发,竟有几根一夕变白!他,有了一颗被冻封了的心。
在得知花容死讯的那天,他便将他对她的爱凝固。那一刻,成了永远的——不离不弃。
伸手,他轻轻的抚上那张早已空空如也的书桌。
乌木桌,笔墨砚台。蓉蓉生前最喜欢坐在这里整理账务,这里,仿佛还留着她的气息。她,就这么去了!想着……
“月下无情!”一声怒喊,撕心裂肺的恨!
蓉蓉,在我追你而去之前,定当先为你报仇雪恨!
心下呼啸着誓言,他的拳头倏然握紧,紧紧闭起再次模糊湿润的眼睛,一阵难以抑制的痛楚。也许人和人之间的缘分都是注定的,等到上天要收回的时候,连一天一刻都不会多等。蓉蓉她大仇未报,而今,却是他添了新仇!也罢,新仇旧恨,他一起报了便是!
抿唇,他睁眼的坐在椅子上,扭头的望着窗外的合欢树,直至眼神涣散。半响,倏地响起几声“啪啪”的敲门声。与此同时,传来一记女人的声音。
“阳儿,开门,是娘。”
闻声,柳阳倏地回过神来,一直住在郊区的柳王氏终于来了!蓉蓉身居要位,那些人必是不敢对她的尸体无礼,所以他到不担心她的女儿身暴露。昨日,他叫人捎信给柳王氏,想叫她来为蓉蓉洗身子,整理遗容。起身,他大步走到门前,给柳王氏开了门,望着她沙哑出声:“娘。”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娘?”门口,年近四旬的柳王氏一身素衣,即便有些鬓白的乌发和细小的鱼眼纹,却不影响她的容颜,有种别样的徐娘风韵。低头,却见她的手里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满是热气腾腾的饭菜。
“您来的好快。”
“我要是再不来,恐怕都见不到你了!”含怨的瞪了柳阳一眼,柳王氏皱眉微恼出声:“听他们说你不吃饭?怎么,难不成你想活活被饿死,追那丫头而去?!”
“我……”被柳王氏说到痛处,柳阳一时语塞,倏然站在原地不语。
“你,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才几天不见,柳阳竟是如此削弱萎靡!皱眉无奈的望着浸在悲伤中的儿子,柳王氏的心里,不比他痛的少。她这个做娘的,怎会不知儿子的心思?可是,花容那丫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一死,谁知阳儿能不能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想着,她不禁眼眶一湿,颇为埋怨的开口道:“你看看你,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赶紧去洗把脸?等会,可还要去提刑司,领蓉蓉……回家。”
“……我知道。”侧身,叫柳王氏进门,柳阳不是滋味的叹了一口气,紧跟着她进了内室。
将饭菜放到桌子上,柳王氏转身道:“过来,赶紧吃点饭。你看你,都瘦了一圈。再这么下去,非得垮了不可!”
“娘,我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虚弱的一笑,柳阳张开双手,表示自己的身子很强壮。
“你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叫人省心?”看着强颜欢笑的儿子,柳王氏心下不由一寒,眼睛瞬间模糊,冲着柳阳呜咽着道:“你……你总得为自己想想吧?就算不为自己想,也总该为你爹和我想想啊!我们两个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要是……要是你有什么事的话。你……你可叫我们两个白发人怎么活啊!”
“……我知道……我知道。”苦涩的应着,柳阳的眸光一暗,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孝道撞击着他先前的想法,两相争斗着,为难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