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刚烈决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着实让月下无情震惊颤抖。花容的身后,似骄阳一瞬间惨淡,不敌她的光华。阳光照在那一袭尽是血污的儒袍上,似也染上了鲜红的血色。
“月下公子,若我不死,今日所受之苦,他日,必将十倍奉还!”掷地有声的誓言!语毕,花容转头看了看依旧昏睡的凤希晏,果决的向后退去。近在咫尺的万丈悬崖,她心下一狠,闭眼抱着凤希晏跳了下去!
“花容!”
猝及不妨,月下无情目瞪口呆的看着花容从万丈崖上坠落,想要抓住她,却是来不及。唯有眼睁睁的看着两人齐齐落下,竟不想,看似文弱的花容这般狠绝不羁!
花府。
正在整理着账务,胸口蓦地一阵抽痛,撕心裂肺的感觉袭来。柳阳慌忙捂住胸口,脸色刷的惨白,突如其来的窒息几乎使他陷入昏厥。
“你怎么了?”一旁,见儿子的异样,柳德一惊,慌忙扶住柳阳欲坠的身子。
“没事……”眉色皱着,柳阳捂着胸口,难耐的吐了口气,半响从喉咙里憋出了几个字。“许是累了,休息休息便好。”
“是啊,蓉丫头不在,你一个人太累,赶紧休息去吧。”
“嗯。”将手里的笔放下,柳阳点头应了应,转身向门外走去。然,刚跨过门槛,他眼眶忽的一热,竟是潺潺热泪不自禁流出。
心,好像要撕裂了一般。
现在她去了某一个地方……
我会等,等到她回来……一直、一直。
未央宫。
戌时,天色渐暗。夜风吹过,响起一片秋虫声声。
新帝的寝室里,烛影深深。摇曳的灯火下,映得在座的二人面目扭曲阴冷,宛若两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鬼。
正座上,凤辰廉低头看着手里的密信,笑得阴沉。一旁,凤烨庭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脸上的笑,心下颓然一阵寒意。那笑容,自小便是他的噩梦,阴险,算计。多少次,他从这般的梦魇中惊醒?多少次,他恨不得将眼前的男人杀死?!
然,却不得不隐忍!这恨,卑微,且执狂!
兀自看着信,凤辰廉没有察觉到儿子眼里的怨恨不甘。半响过后,他将信折回信封里,转头望着凤烨庭缓缓出口:“庭儿,你舅舅还有几日到江北?”
“日夜快马加程,大概还有三日。”低头,将自己的脸色掩住,凤烨庭开口恭谨的应着。
“这就好。”转头,凤辰廉伸手拿开一旁的宫灯罩,将手里的密信付之一炬。火光近距离的映衬下,他的脸上更显阴暗扭曲。待那封信全部烧尽后,他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不禁轻吐一口气,颇为感慨道:“庭儿,作为一个帝王,最重要的就是心狠。而且,要比老虎猛豹还心狠!”
“谨尊父皇教诲。”
口上应承着,心下却不知凤辰廉为什么这么说。凤烨庭抬头望着他脸上的阴狠算计,心下的恨意一分一分的增着!掩在袖子里的手立时握成了拳状,但是脸上却是至始至终的谦恭谨孝。凤辰廉,是个卑鄙的丈夫,是个阴险的父亲,同时也是个狠绝的帝王!妻儿臣子,他都可以利用。此次,凤希晏和花容便是他的工具。他的计谋,一环套着一环,环环恶毒!
明里,叫凤希晏和花容三日后启程去江北。暗里,隔日便将两人打发走。但是,再暗一些,他派的人其实根本不是那二人,而是宰相何应钦!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虚晃一招,转移众人视线,幌子中的幌子罢了!
兀自想着,耳旁,凤辰廉的声音倏地乍起,冷冷淡淡中,却有一股森寒之意。
“庭儿,太优秀的竞争者,你能睡好觉吗?你三弟,便是你迈向帝王之路的第一个踮脚石啊。”轻描淡写的说着,凤辰廉以手支头,不禁想着自己那最善伪装的三子,不自禁溢出一声叹息。宫闱的复杂,政治斗争的残酷,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希晏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他哪能不知道他峥嵘的才能?将十万皇家军交给他,他自是放心。但是,现在不行了!他的身子越来越差,恐怕时日不久。他日,万一他离去,指不定希晏那孩子会起兵造反!一将功成万骨枯,对于庭儿而言,三子太过强势诡诈,不得不死!
不明白凤辰廉话中的奥妙,凤烨庭的眉色一皱,心里,隐隐约约间有股不安。凤辰廉派凤希晏和花容二人去江北,一路必是无比凶险!试问,作为一个长者,怎能放心叫自己的儿子和女婿去做这种事情?
莫不是,有别的企图?
思及此,他的脑子里立时嗡的一声,心下暗叫不好,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花容的安危!
转头,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凤辰廉,低声询问:“父皇的意思是?……”
“人,没有牺牲的话就什么都得不到。为了得到什么东西,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兀自说着,凤辰廉眼帘低垂,恍惚间,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时,他是个最不被看好的皇子,但是,却是最出众的!凭着自己强劲的手段,杀兄屠臣,一路走来,沾上了多少人的血?而现在,竟是要杀自己的儿子了!想着,他缓缓抬头,愧疚一闪而过,语调轻松无意:“你三弟和花容,死了。”
死了?!
时间仿佛静止般,凤烨庭的心中是一片纷纶的海洋,呼啸着凤辰廉的话。恍如耳边响起了一个霹雳,抽心颤动!他震惊着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凤辰廉,所有的思维都离他而去,剩下一片空白。半响后,蓦地失声叫道:“怎么死的?!”
见凤烨庭太过失态的反应,凤辰廉斜睥了他一眼,这么大的反应,可不像庭儿一贯的冷漠不惊呐,莫不是为了花容?心下,不由一把怒火!他轻咳一声,目不转睛的看着凤烨庭,试探道:“怎么,你不是也一直觉得希晏不妥碍事吗?杀了他不就无事了?你又何故这样的反应?”
“儿臣……儿臣。”知道自己失态引了凤辰廉的怀疑,凤烨庭一时无措的吞吐着,声音竟是有些哽咽,他努力平复着胸口的汹涌起伏,半响终是强忍着揪心的疼痛,断断续续道:“儿臣只是好奇,父皇……父皇您为什么会突然……毕竟,三弟是……是您的儿子。而且,花容……她还是骄阳未来的驸马爷。这样做,可好?”
“庭儿,虽说君无戏言。但是,历来哪个帝王会说真话?希晏那孩子,怎会轻易忘掉他母妃的死?他日,必是亡我政权之祸,朕留不得他啊!”苦涩的说着,凤辰廉不愿再回忆那不堪的过往。低头不是心思的抿了一口茶,半响后继续道:“至于花容,朕更是留不得!你和她那些君臣乱—伦的谣言,朕想想就恶心!”说着,凤辰廉的眉色一沉,莲花宴那天,他将凤烨庭叫来,听了他的解释后,本以为他和花容没什么。但是却不曾想,听探子暗报,庭儿竟在那晚和花容同居一室,彻夜未回东宫!
从那一刻起,他的杀心便起!他迫切的想要杀掉花容,但是却没借口。直到江北动乱的密函传来,他立生一计!何不借刀杀人?
叫花容当驸马,也不过是做给叫天下人看罢了!她和庭儿的破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有多少人等着看皇室的好戏?!但是,岳父怎会害自己的女婿?这样一来,花容的死,和他毫无牵扯,大可堵住那些爱嚼舌的嘴!至于那个月下无情,指不定是哪个官吏请的杀手!其实,就算月下家的杀手不出动,他也自会派人暗杀那二人!
现在好了,一切如他所愿。不费他一兵一卒,除了两个障碍!思及此,凤辰廉重重的呼了一口气,端起茶杯悠然饮茶。
“父皇……英明。”望着风淡云轻兀自饮茶的男人,凤烨庭抬起手作揖,宽大的锦袍挡住自己的视线,凤辰廉自是看不到,自己儿子眼中那狠绝的杀意!
“好啦,死了就死了。你也莫再多想,好好坐稳自己的东宫吧,不要枉费了朕对你的期望。”将茶杯放下,凤辰廉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闭眼间,声音幽幽曳曳,“再过几日,便是你母后的忌日,记得去万祥宫进香跪拜。”
“儿臣知道。”
“嗯。”闭眼点头,凤辰廉冲凤烨庭挥了挥手,疲倦道:“时候不早了,朕也累了,你退下吧。”
“是,儿子告退!”跪了一拜,凤烨庭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将一室的幽暗留给了身后的帝王。
三日后,便是那人的忌日了。
想着,凤辰廉一直没有波澜的脸,再也伪装不下去,嘴角一瞬间的抽—动。苍老褶皱的脸颊下,立时两行泪落下,渐进哽咽。半响,终是忍不住,颤抖着双手遮住脸颊,竟如同个孩子般放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