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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王夫人听了,身子一抖,脸立刻扭曲得不成样子,失声道:“哼,上次我那样好言好语,她却依旧不肯随我回来,冷淡又无情。如今,贺声喜就罢了,怎么还要凑银子?”

贾母听了,深深皱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呵斥道:“玉儿与我们闹翻,起因就是那十万两银子,不将银子带过去,你以为她会回心转意,与我们和好吗?”

说着,侧过头来,瞪了王夫人一眼,冷笑道:“何况,四皇子待玉儿很特别,你认为,那样一个雷厉风行的人,会任由我们占有玉儿的银钱,置之不理吗?去年的时候,他在我们府里大发雷霆,那样维护玉儿,如今,他与玉儿定下婚事,更不会善罢干休。你别忘了,他们手上还有你亲笔所写的借据呢。与其等着他派人来催讨,不如我们亲自送过去,如此,还能稍存几分体面,又能与玉儿和好,真真一举二得。何况,他对付薛家的手段,你又不是没看到,难不成,你想以身试法吗?”

王夫人听了,立刻噤声不语,面上闪过一抹淡淡的惧色。薛家皇商之名被革后,日日有人上门,守在薛家门前,催讨亏空之银,直到年前,还有二万两没还请。户部官员寸步不让,要以亏空为名,抄没薛家,并将薛蟠收监。薛家没有法子,只能到处求告,从贾家这边借了一万,又将家中最后一批略值钱些的古董、家具统统抵押变卖,将银子凑清,方才完结此事。经此一事,薛家的境况早已传遍京城,体面全无,败相尽显,连日常所需,都得要贾家供应才行。

有薛家这个前车之鉴,黛玉的那些银子,他们只怕没法子赖过去了。

想到这儿,王夫人脸色稍敛,默了半日,方低眉道:“老太太说的是,是儿媳想偏了。”

贾母闻言,眉目微微舒展,声音亦温和了几分:“玉儿素来孝顺,与敏儿母女情深,对我也很在意,只是为了那十万两银子,觉得我没护她周全,这才伤心离开。虽然年前你过去时,她对你很冷淡,却也因之前你做了不少对不住她的事情,何况,你不过是她的舅母,与她没有任何血缘之亲,她会那样,也是正常的。我就不同了,我是她嫡亲的外祖母,又有敏儿相连,再怎么样她都会给我几分面子。如今,只要我亲自过去,将银子送还,再说几句思念敏儿的话,叙叙旧情,自然便能和好如初了。到时候,四皇子必定会勉力维护我们家,娘娘与宝玉,也能有好前程了。”

王夫人听得连连点头,看向贾母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敬服之意,面上亦露出灿烂的笑意:“到底是老太太,见识果然高明,儿媳自愧不如。只是这十万两银子,到底该怎么分派呢?”

贾母沉吟片刻,唇边含了一抹浅浅的笑意,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当初借银子,是为了娘娘省亲,如今自然该由大家分摊。虽然官中没有多少银子,但各人都有梯己,我这里拿四万,你给三万,也叫东府里出三万,便能凑齐了。”

听说只需自己出三万,王夫人喜气盈面,立时便应了下来,辞了贾母,回房收拾。因贾母有令,贾赦与贾珍自然不敢违逆,何况又是送到四皇子处,便也踊跃起来。因此,不过三天的时间,众人便将银子凑齐,一起送到贾母的上房。

于是,到了正月十二,清晨起来,贾母便命人打点车马轿子,预备出门,因凤姐儿身子不适,随行之人便只有探春。

事情定下来后,贾母方才稍微心安,收拾打扮,换好出门的衣服,坐在窗下品茶等候。

一时玻璃掀开帘子,含笑道:“老太太,宝姑娘来了。”

珠帘轻响,果然便瞧见薛宝钗精心妆扮了一番,耳带银叶珠串,满头青丝,精心挽成牡丹髻,别着两枚金光闪闪的凤钗,一身樱红色对襟细绢新衣,打扮得富丽而娇艳。

行动之间,裙摆轻拂,举止优雅,自是一副雍容华贵、落落大方的模样。

虽然薛家皇商之名已经被革,历经风雨,薛姨妈大受打击,薛宝钗却依旧沉稳大气,在人前不曾有一丝失仪,加上王夫人一如既往地看重薛家,贾府之人倒也不敢小瞧她,便是贾母,也常赞薛宝钗处变不惊,有大家风范。

此刻,见薛宝钗进来,贾母便放下茶杯,笑道:“今日个打扮得倒鲜艳,你母亲可还好?”

薛宝钗敛衽行礼,神情恭敬,唇边含了一缕得体的笑容,道:“谢老太太惦记,母亲很好,还说过几天要来陪老太太说话呢。”

贾母闻言,轻轻一笑,让薛宝钗坐了,寒暄几句后,薛宝钗明眸一转,不经意地道:“听说今儿个老太太要出门,探望林妹妹,是不是?”

贾母点了点头,薛宝钗眸光转深,掠过一抹明光,声音却依旧大方温柔:“仔细算起来,我有好久没见着林妹妹了,老太太,你将我也带过去,好不好?”

贾母吃了一惊,微微皱眉,目光中闪过一抹诧异,道:“你与玉儿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样,如今何必去呢?”

薛宝钗听了,面色略变,默了半日,依旧笑意盈面,灿若流霞,温婉地道:“我与妹妹的确不算亲厚,但我们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如今她有了这样天大的喜事,自然该去道声贺才好。”

这一刻,薛宝钗笑容满面,言语真诚,心中却深藏着一抹不为人知的伤痛和嫉妒。思念了好久的少年,终于从红尘中踏步而来,出现在她面前,即便他眼中没有她的存在,即便在他的干预下,自家被革了皇商之名,却依旧让她无法忘怀。

然而,不过三个月而已,黛玉便得到圣旨赐婚,即将成为名正言顺的四皇妃,这让她,怎么承受得起?

无论如何,她要去晴梦园走一趟,去见一见那个少年,一叙衷肠。如此,方不负她眷恋这么久,不负她这份纯真的少女情怀。即便,明知黛玉不会有好脸色,她也不在意。因为,没有什么,比见那个朝思暮想的男子更重要。何况,他还是皇子,当朝最得宠的皇子。

听了薛宝钗的话,贾母略一沉吟,便轻轻颔首,道:“难得你这般记挂玉儿,即是这样,你随我们一起去罢。”

薛宝钗闻言,自是喜不自胜,面上却沉稳如初,欠身道:“如此,多谢老太太了。”

两人叙话之际,探春盛装而至,略坐了一会儿,有婆子来回车轿已经打点整齐。贾母上了华轿,宝钗、探春也各自上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贾府,一同前往晴梦园。

及到了那儿,便有冷峻的黑衣侍卫迎上来,盘问一番,方让小厮进内通报。因黛玉早有预料,便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命紫鹃与雪雁出二门相迎,自己依旧坐在绛雪轩,静静相候。

一道道门,一排排侍卫,一座座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弄得人头昏脑胀,心神恍惚。行走在曲曲折折的回廊间,薛宝钗一阵慨叹,皇家风范,果然与众不同,别说贾家,便是其他显赫的将相王侯,只怕也无法与之相比。

这一刻,薛宝钗心中生出一个迫切的愿望,如果,能永远留在这儿,留在那个位高权重的男子身边,该有多好呀。

三人进了二门,随紫鹃、雪雁步进轩内,便见黛玉身着常服,立在回廊间相迎。其时,晴丝如银,落在她身上,虽妆容清约,却身姿轻盈,书香淡淡,自有一份清贵高雅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黛玉迎出几步,扶住贾母,面带浅淡的笑意,不紧不慢地道:“这样冷的天气,老太太怎么亲自出来了?这叫黛玉如何承受得起?”

贾母神态温和,唇边溢出一抹慈爱的笑容,缓声道:“听说了玉儿的喜讯,我心里高兴得不得了,自然想亲自过来看一看。”

话音刚落,薛宝钗便笑了一笑,接着道:“老太太这样疼爱妹妹,真让人感动。”说着,抬眸瞧向黛玉,挽住黛玉的手,亲昵地道:“好妹妹,恭喜你了。”

听到薛宝钗的声音,黛玉微微蹙眉,心中不悦至极,不是已经决裂了吗?怎么这人还有脸过来?转念一想,薛宝钗这个人,实在不能以常理来评估,这一点,她早该知道的。

当下黛玉轻扬嘴角,不动声色地推开薛宝钗的手,淡淡地道:“各位,请随我进屋歇一歇罢。”说着,便将众人让至正厅,落座奉茶。

寒暄几句后,贾母便叹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惆怅:“玉儿不在我身边,我每日里吃饭都索然无味,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好玉儿,你怎么这样狠心,这么长时间都不回家看我?”

听她这般情意深深,黛玉却不以为意,如水的明眸缓缓掠了贾母一眼,口中不咸不淡地道:“听老太太这话的意思,是在怪我心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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