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看着宝钗,点头道:“我儿说得有理,如今,我们不但要靠贾家的势力选秀,还要防着落选了,成就金玉之说,如何能得罪他们呢?只是,我们家的境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万事艰难,你哥哥又不争气,我们家早就空了,这么一大笔银子,该去哪儿筹呢?”
宝钗想了一想,幽幽道:“事已至此,只能将京城里的‘恒舒典’卖了,总能筹到几万两银子。反正,账面上只差十二万两银子,林妹妹出了七万,我们这边,只需给五万两便够了。”
薛姨妈沉吟良久,叹道:“只得如此了,这一次,我们不但没占着林姑娘的任何便宜,还被她算计了一番,逼得我们连最后一家稍值钱的店铺都卖了。哎,一想起这事儿,我就心疼得不行。”
宝钗听了,轻叹一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罢了,妈妈且不必忧心,只要林丫头还住在这儿,我们便有机会,将她的银子据为己有。”
薛姨妈听了,眼睛蓦地一亮,闪过抹抹精光,喜道:“我儿有什么主意吗?”
宝钗微微颔首,伸手抚着自己的秀发,面上笑靥如花,道:“林丫头给了老太太二十万两银子,说是林家的家产,我却不怎么相信。林丫头的心机,一般人都赶不上。何况,他们林家素来殷实,她父亲又当过巡盐御史,当真只有区区二十万两,自己却一点儿都没留吗?这怎么可能呢?”
薛姨妈沉吟片刻,拍了拍手,点头道:“我儿言之有理,只是,那林丫头看上去并不傻,我们又跟她结了怨,她有钱是她的,怎么肯给我们呢?你打算怎么做?”
宝钗抚摸着腕上的赤金手镯,笑了一笑,自信满满道:“这个么,自然该由我出手了。林家剩下的银子,林丫头必定都带在自己身边了。她住的屋子,也就那么大,我多去走动走动,再将去她房中的丫鬟笼络住,一定能找出来。只要知道藏银之所,那些银子,还不都是我们薛家的?哼,我们将林丫头的银子全弄到手,看她还怎么嚣张清高?”
薛姨妈听得连连颔首,含笑应是,喜不自胜。宝钗忖度片刻,瞧着薛姨妈,殷切地道:“妈妈仔细一些,姨妈面前,千万别提这件事,免得姨妈也来算计。”
薛姨妈点了点头,看着阳光辉映下,宝钗娇艳如花的脸颊,大笑道:“我儿容貌出众,心思又细腻,将来若是进宫,必定能艳压群芳,成为人上之人。便是不进宫,也一定能嫁入贾家,成为贾府的当家人,富贵无双。”
闻言宝钗双颊晕红,羞涩不已,低头不语,心中却深以为然。
她的未来,是去宫中当宠冠六宫的娘娘,光耀门楣。或是成为贾家的宝二奶奶,安享富贵。
虽然,嫁入贾家,与她所向往的皇室富贵相差甚远,但若是没有选择,她亦能委曲求全的。何况,贾家也是极荣耀的,如今又出了一位贵妃,更是锦上添花。再者,宝玉生得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又体贴入微,极能讨女孩儿的欢心,亦算是个难得的佳婿了。
于是,卖掉恒舒典、笼络小丫鬟的事情,便在薛姨妈与宝钗的谈话中定了下来。
这边厢,薛宝钗正在殷殷切切地算计,黛玉亦没有闲着,着手为离开贾家做安排,先让王嬷嬷去凤姐儿处辞行,凤姐儿素来与黛玉交好,立刻便应了。黛玉又传了话,吩咐雪雁与紫鹃,至王嬷嬷房中打点帮忙,收拾行装。大家忙乱了一段时间,终于将东西整理清楚。
这日清晨,王嬷嬷拿着包袱,来黛玉房中辞行。黛玉说了几句闲话,便打开梳妆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张早已备好的银票,递给王嬷嬷,和颜悦色地道:“这是五千两的银票,嬷嬷拿着,寻一处四合院住下来,再请四个丫鬟、两位管家,帮着看房子。房子不必太大,也不需太精致,宽敞结实就行了。”
王嬷嬷忙接了银票,恭敬地应了下来,突又笑道:“姑娘将银子交给我,不怕我悄悄跑了吗?”
黛玉愣了一下,笑语嫣然,眉色如画,摇头道:“嬷嬷若真的想跑,如何会问这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嬷嬷是和善纯良之人,我相信嬷嬷的为人。”
王嬷嬷听了,眼中盈然有泪,哽咽道:“谢姑娘信任,姑娘放心,我绝不会辜负姑娘的。”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瞧着黛玉,感慨道:“姑娘待人一片赤诚,虽然被贾府中人错待,却依旧不该初心。这份胸襟,真真难得极了。”说完,给黛玉行了礼,又细细嘱咐几句,方径直去了。
黛玉起身相送,看着她渐行渐远,消失不见,心中千回百转,百转千回,难以平静。
她是唯情至上的女子,心里面,始终都相信,人心是美好的,亲情是美好的。银钱算什么,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没什么好在意的。
所以,她才会在父亲去世后,重新回到贾家,在外祖母膝下承欢尽孝,将银钱交付。只因,在这世上,外祖母是她唯一的亲人,如何能轻易割舍?
到头来,却终于发现,是自己将亲情看得太重,错得离谱。
只是,纵然是这样,此时此刻,黛玉依旧愿意,全心全意地,相信王嬷嬷。
因为,若是因被人算计,便放弃相信别人,变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不肯真心待人,让自己的心染上尘埃,那是多么悲哀的事情。
红尘中,红颜如花,娇俏妍丽,纵然历经风雨,一颗芳心,却依旧如花心中那凝着露珠的蕊,纯真清新,美好如昔,轻幽淡雅,芳香如故。
黛玉便是这样的女子,虽然世事变幻,一颗心伤痕累累,哀怨幽幽,却依旧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眉上染轻霜,伤身世,恨凡尘。
芳心含珠蕊,情依旧,香如故。
王嬷嬷出去几日,便亲自进府,悄悄告诉黛玉,说是房屋已经买好,是一个小巧整洁的四合院,离贾家有十几里路,很是幽静,又置办了些东西,请了管家和丫鬟,总共花了三千两银子。
王嬷嬷说完,便将剩余的银子拿出来,交还给黛玉。黛玉执意不收,让她留着打点,又安抚了一番,方送王嬷嬷走了。
之后的日子,黛玉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守在自己房中,不再轻易出去。连贾母那儿,也不过是三五天才走一趟,请安问好,略坐一会儿便起身告辞。贾府之人忙着修建省亲别墅,打点各样琐事,也没再过来打扰。因此,黛玉的日子,过得清净而悠闲。
时间轻逝如水,转眼便到暮春时节。这日清晨,黛玉梳洗整齐,一时闲来无事,便拿起毛笔,临窗习字,见案上放着一方极新雅的端砚,色如碧玉,石纹细腻清晰,玲珑浮凸,古朴凝重。
黛玉见了极爱,唤了雪雁过来,笑道:“好长时间没见着环儿了,这个砚很好,你拿去送给他。再者,听说近来二太太越发厌恶他,常常找他的麻烦,你嘱咐他用心读书,尽力忍耐,不要惹是生非。”
雪雁应了下来,拿起端砚,转身盈盈去了。侍立在一旁的紫鹃轻轻皱眉,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有个问题我一直不明白,按理说,宝二爷是这府里最得意的,姑娘对他爱理不理,却这样关心三爷,到底是为什么?”
黛玉嫣然一笑,鲜妍若春晓,启唇答道:“锦上添花的事情,自然有人抢着做,我却不想随波逐流。再说,环儿若出息了,三妹妹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我与三妹妹情如姐妹,自然要多为她打算。”
紫鹃微微颔首,一脸敬服,叹道:“姑娘性情高洁,雪中送炭,与众不同,确是世间奇女子。只是,姑娘这样,若是让二太太知道了,必定会惹恼她。”
黛玉提笔临帖,笑得风清云淡,慢条斯理地道:“我们之间,早就没什么情分了,况且,我去意已定,二太太的心意,又何必在意呢?”
紫鹃点了点头,浅笑道:“姑娘说的是,倒是我多想了。”
两人叙话之际,雪雁掀帘子进来,回道:“姑娘交代的事情,我都办了,话也告诉三爷了。三爷让姑娘放心,这些事情,他都明白,绝不会胡闹的。”
黛玉听了,点了点头,唇边含笑,柔声道:“很好,如此,我也能放心了。”
雪雁淡淡一笑,看着黛玉,温婉地道:“依我说,姑娘也太爱操心了,三爷已经长大了,自然懂事知礼了,又有二老爷护着,绝不会怎么样的。我就一点儿都不担心,清清净净地过日子就是了。”
紫鹃闻言,“噗嗤”一笑,道:“清清净净地过日子?你还有清净的时候?你不惦记你的飞云哥哥吗?”
雪雁唾了一唾,含羞垂下头,脸上绯红如霞。紫鹃温婉一笑,在雪雁脸上轻轻一刮,玩笑道:“雪雁这副神情,分明是少女怀春,你这蹄子,可是想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