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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见她一脸凄然,黛玉心中感叹不已,拉着她的手,笑道:“三妹妹果然是个好的,真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你与宝玉,倒真是好笑,宝玉常叹自己不是女孩,不能涂脂抹粉,常醉深闺,你却恨自己不是男人,不能建功立业。你们兄妹的性情,真该换一换才好!”

探春听了,也不由得失笑,又叙了几句闲话,眼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出去了。待她去后,黛玉继续做了一会儿针线,在房中用过晚膳,便歇下了。

彼时,荣宁两府已经开始打点元妃省亲的各样事宜,别说凤姐儿夫妇,就是王夫人、贾政两人,也不曾清闲一刻。

府中之人忙着审察两府地方,缮画殿宇图案,又请了各行匠役,堆山砌池,移花植木,修建省亲殿宇,银子如流水般送了出去。

众人皆忙忙碌碌,不得自由,唯闺阁中的女孩儿与宝玉却依旧从容度日,描鸾刺凤,抚琴练字,十分清闲。林飞云那边,因贾兰与贾环极敬佩他的才学,不时请教,加上黛玉亦常遣雪雁过去探望,也颇不寂寞。

富贵时光容易过,不久,便到了新年,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里里外外,都焕然一新。到了除夕这一日,傍晚时分,贾府之人济济一堂,罗绮成群,到宗祠祭拜,辞旧迎新。

众人热闹之际,黛玉却依旧守在自己房中,临窗习字,悠闲自在。

雪雁很是不满,站在黛玉身侧,边磨墨边道:“不过是祭祖罢了,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不让我们看?哼,我们在扬州时,比这里热闹多了。”

黛玉轻轻唾了一唾,凝眉道:“你这蹄子,怎么这么多话?我们本不是贾家人,遇见这些事,自然该回避才是,何必计较呢?”说着,抬头看了她一眼,摆手道:“罢了,我这里不差人照应,你拿些吃食,去飞云哥哥那儿看看,陪他说几句话儿。环儿与兰儿都出去了,他一个人住在厢房,不知怎么寂寞呢。”

雪雁听她设想得如此周到,面上绯红一片,扭捏了半日,方起身去了。

目送着她去远,黛玉低下头,写了几个字,心中千头万绪,搁下毛笔,想起刚才雪雁的话,轻轻一叹,有淡淡的忧愁,幽幽的伤感,弥漫上心头。

故乡的新年呵,不过只是一年而已,却似,隔了千年万载。

犹记得,在扬州的时候,除夕之夜,锣鼓喧华,烟花漫天,姹紫嫣红一片。那些由南方巧匠制成的烟花,在江南山水间绽放,如一朵朵五颜六色的美丽花朵,开满了整个天空,美丽得,能摄人心魂。

那样的锦绣,那样的繁华,今后,只能在梦中相见了吧?

正心肠百转之际,采薇与采蘋掀开珠帘,探身进来。采薇拉住黛玉,笑着道:“姑娘,这样好的日子,别闷在屋里,出去走一走吧。”

黛玉听了,沉吟片刻,欣然答应下来,唤上紫鹃,四人一起出了闺房。

彼时已是晚间时分,空中几点残星,疏疏落落,半明不灭。楼阁长廊里,张灯结彩,灯辉光映,亮如白昼。黛玉拉紧身上的披风,一边行走,一边赏看身边的景色。

耳际突传来一声梆子声,采薇轻轻击掌,笑道:“是时候了,姑娘,快看。”说着,伸手指向东边的天空。

黛玉愕了一下,随着她的手指看去,远远望见几十朵烟花一起飞上天空,透亮云头,炫丽多姿,乃是满天星、九龙入海、百鸟出巢、双飞蝴蝶之类,均是江南特有的花样。

黛玉目不转睛地瞧着,脸上露出极明媚温婉的笑容,心中惊喜万分。原来,在这里,亦可以看到这样新巧的烟花呢。

随着几声轰响,更多的烟花飞上天空,花样极多,却都极新巧精雅。满天星火,流光溢彩,将夜空装点得锦绣团团,看得人眼花缭乱,心神俱醉。

火树银花不夜天,便是如此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烟花方才渐渐散去,四周便安静下来。采薇侧过头,看着一脸神往的黛玉,微微一笑,问道:“姑娘喜欢吗?”

黛玉连连颔首,清丽的脸颊上皆是笑意盈盈,轻声道:“这些烟花,必定都是江南的巧匠做成的。这样好看的烟花,又是我们苏州特有的,我自然很欢喜很喜欢。”

采蘋听了,抿起嘴唇,笑得神采飞扬,温婉地道:“姑娘喜欢就好,四公子一番苦心,总算没有辜负。”

黛玉吃了一惊,眉心微蹙,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这些烟花,与四公子有关系吗?”

采蘋笑吟吟地道:“怎么,姑娘没看出来吗?今天的烟花,是我们主子府里的呢。”说着,侧头瞧了瞧黛玉,眨眼道:“那天,我与采薇姐姐按姑娘的吩咐,送东西回去,知道主子特意从江南请了能工巧匠,制了很多烟花,打算在今天放,给姑娘一个惊喜呢。”

黛玉听了,轻轻“啊”了一声,双颊不由自主地飘上一抹嫣红,心中亦开始千回百转,情思纷飞,难以平静。

此刻,远处的他,是否也在仰望天空,欣赏烟花?也在,思念她吗?

烟花传情,比起著名的红叶题诗,更多了一丝飘渺的美丽,一丝唯美的浪漫。

君在宫苑,妾锁深闺。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烟火光。

空中的烟花,转瞬极逝。虽然只是一瞬间的灿烂,却另有一丝深深的感动和脉脉的情意,缓缓溶入黛玉心中,凝成了永恒。

过完了年,贾家的人继续忙元妃省亲之事,府中整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正月的一天,贾母打发婆子,将湘云接了过来。湘云生性活泼,极喜高谈阔论,一来便给府中添了不少热闹,欢声笑语不断。

到了晚间时分,贾母问湘云在何处安歇。湘云立时拉住薛宝钗,跟着宝钗走了。黛玉与三春见了,也并不言语,辞别贾母,各自回房休息。

次日起来,黛玉梳洗毕,便步到贾母房中,行晨省之礼。此时,邢、王二位夫人及三春也都到了,大家互相问好,各自坐了。

过了一会儿,湘云带着丫鬟,随在宝钗身后,亦款款走了进来。

其时,湘云穿着红色百蝶穿花衣衫,底下是鹅黄色细绫刺绣长裙,腰间系一条青连环垂须绦,接着两块同心莲羊脂白玉佩,打扮得极是华美。

宝钗耳带宝串,一袭杨妃色绉绸,下系一条柳绿色绣牡丹丝锦裙,围着紫貂,颈间挂着亮晃晃的金锁,映着头上四只同色赤金嵌珊瑚长绵簪,整个人似被笼在一团金色的光晕中,叫人不敢逼视。

相形之下,黛玉头上仅插着玛瑙镶珍珠长簪,横挽一枚紫玉钗,穿一身家常素罗衣裳,浅浅的紫色,浅得如呵出的一口如兰气息,下身配着月白色软纱轻罗百合裙,长及曳地,极是素雅。

宝钗朝贾母行礼,目光落在黛玉身上,细细打量两眼,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转,忙牵过黛玉,含笑道:“妹妹今天穿得好简素,真好看。”默了半日,微微皱眉,依旧和颜悦色地道:“只是,这大过年的,林妹妹穿成这样,只怕有些不合适呢。”

黛玉愕了片刻,立刻明白过来。前年的中秋节,因薛宝钗穿得太素净,被贾母明朝暗讽了一番,大失颜面。薛宝钗自是不甘心,不但自己换了装扮,还时时留意黛玉的打扮,想在众人面前扳回一城,让黛玉也受一番数落。

当下黛玉略略垂首,柔声道:“宝姐姐教训的是,只是,宝姐姐也该知道,先君刚刚离世,黛玉仍在孝中。按照礼仪,黛玉本该素服出来,但又怕拂了老太太过年的兴致,才特意穿成这样。如此,既不违我做女儿的心意,老太太瞧着,也能略高兴一些。”

黛玉答得如此滴水不漏,情理兼备,宝钗怔了一下,脸色立刻便涨得通红。

贾母听了这话,默了片刻,抬起头来,扫了宝钗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宝姑娘,你这般在意关心玉儿的打扮穿戴,真是个有心人呢。”

宝钗垂下眼眸,默然不语。贾母也不再理会,伸手拉住黛玉,怜惜地道:“百善孝为先,玉儿,你知书达理,又这样体贴我,真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薛宝钗弄巧成拙,面上闪过一丝忿恨,却很快掩住了,微微一笑,依旧沉稳而大气。

湘云素来直爽,听贾母夸奖黛玉,便笑道:“老太太,林姐姐自然是个好的,但宝姐姐也很好呢。”说着,行到贾母面前,指着自己身上的玉佩,笑意盈盈道:“这是宝姐姐送给我的,老太太,你瞧好不好看?”

贾母听了,微微皱眉,见湘云已经被薛宝钗完全笼络,心中很是不悦,却也并不露出来,只淡淡地道:“很好,你仔细收着吧。”说着,便侧头看向鸳鸯,吩咐道:“姑娘们都到齐了,摆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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