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抬起头,见薛宝钗一身嫣红色云锦宫装,头上珠花耀目,戴了一对银手镯,耳际挂着紫玉镶宝坠子,行动间但闻环佩玲珑之声,极是雍容华贵。
薛宝钗眼眸流转,缓缓扫过宝玉,笑靥如花地道:“林妹妹,你这儿可真热闹。”
紫鹃走进房中,一面斟茶,一面看着宝钗,也笑道:“可不是,每次二爷前脚刚到一会儿,宝姑娘便也过来了,所以,我们这里,倒常比别处热闹些呢。”
宝钗听了,面上笑意略僵,黛玉回苏州的这段日子,宝玉时常外出,常常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了一面。但因黛玉不在,她也并不担心。如今,黛玉回来了,她自然不敢怠慢,这才出来周旋,却不料,竟被紫鹃这般嘲弄。
当下,宝钗心中难受不已,脸上却仍旧若无其事,沉稳地道:“妹妹常常生病,我不过是惦记着妹妹的身子,才常常过来的。再者,昨儿个妹妹送了东西给我,也该说声谢谢。”
话音刚落,莺儿便侧头看向紫鹃,亦含笑道:“紫鹃,你这个小蹄子,怎么混说起主子了?我记得你原来的名字是鹦哥儿,如今看,你可真是个多嘴的鹦鹉!”
听了这暗含讥讽的话,紫鹃身子轻轻一颤,泪水在眼中打转,忙低头掩住了。黛玉心生怜惜,静了一下,瞧着莺儿,嘴唇勾出优美的弧度,慢条斯理地道:“紫鹃素来粗苯,哪里比得莺儿姐姐,一张嘴巴,能说会道,忠心护主,你又姓黄,确是一只名副其实的黄莺儿呢!”
莺儿面色大变,瞧了瞧宝钗,见她一脸镇定,便默默垂首不语。紫鹃自是高兴,收了眼泪,唇边溢出一抹微笑。
以前,黛玉曾经说过,将她看作姐妹,与她相依为命。现在看来,黛玉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她受了委屈,黛玉一定会代她出头的。有这样一个好姑娘,她怎么会不高兴呢?
莺儿与紫鹃的神情,宝钗看在眼里,勉强掩下心中的怒气,依旧一脸笑意,侧头瞧着案几上的念珠,话语一转,赞道:“好精巧的珠子,是谁的?”
宝玉听了,面上转了一抹灿烂的笑容,眉飞色舞地道:“这是北静王送的,姐姐不知道,这北静王爷是个极清雅的人物,长得俊朗飘逸,虽然身居高位,却不为官俗国体所缚,一脸和气,谈吐不俗,与当世须眉浊物迥然不同,真真如出水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极是出众呢!”
宝钗眼中闪过一抹亮光,瞧着宝玉,静了片刻,笑吟吟地道:“瞧你说得这般活灵活现,你与北静王很熟吗?”
宝玉连连颔首,笑答道:“这是自然,蓉哥儿媳妇出殡那天,北静王亲自来拜祭,与我谈了一会儿话,又让我常去他那儿玩,亲热又和善。便是这念珠,也是圣上亲赐的,极为贵重呢。”
宝钗听了,拿起念珠,细看了几眼,“啧啧”了两声,赞道:“原来是皇家之物,果然非同寻常。”说着,转头瞧着宝玉,含笑问道:“这北静王的家世背景,宝兄弟可清楚吗?”
听了薛宝钗的话,宝玉怔了一下,方答道:“如今,朝中有一位忠顺王,是手握兵权的亲王,地位最高。其下,便是北静王,东平王,南安王,西宁王四位郡王了。这位北静王刚刚袭位,却年少有才,又是皇族,深得当今信任,加上北静王太妃是太后的表妹,因此,比起其他王爷,北静王地位尊贵很多呢。”
宝钗眼眸轻轻转动,静了一下,感慨道:“这般富贵双全、才貌出众的人物,想必早就娶亲了。倒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儿有福气,能嫁给北静王做王妃?宝兄弟,你知道吗?”
见她一脸羡慕向往之色,黛玉微微蹙眉,心中不以为然,却也并不言语。宝玉微微一笑,答道:“前年年初,北静王爷大婚,娶的是南安郡王的小女儿。据说,那王妃也是个才貌双全、温柔贤惠的佳人,只是身子柔弱,常常生病。北静王待她,也只是相敬如宾,并没有什么很深的情分。因此,北静太妃特意去求了太后,打算给北静王纳个侧妃。虽然是侧妃,待遇与正王妃差不了多少。听说太后已经答应了,等过了年,太妃与王妃便会到各家相看呢!”
宝钗听了,脱口道:“如此说来,能做北静王侧妃的女子,也是极有福分的呢。”说完,意识到自己是大家闺秀,不该如此失仪,便低下头,面上微微一红。
宝玉却没有察觉,连连颔首,笑嘻嘻地道:“那是自然,北静王不但人俊如玉,还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俗气,实乃谪仙一般的人物。我见了他,总是自叹不如,每每感慨,能与他亲近,实在是三生有幸,何况是嫁给他,与他夫唱妇随,琴瑟相合呢!”
宝钗默了半日,面上绯红如火,柔声道:“北静王府门庭高贵,不知北静王要选什么样家世的女子做侧妃?”彼时,她神色淡定如昔,但蕴含其中的向往和艳羡,不想可知了。
宝玉闻言,便笑道:“这倒不拘,据传,北王府的太妃说,不管根基富贵,只要姑娘模样好,身子健康,端庄贤惠,便够了。以北王府的声势,哪里需要讲究其他的东西?”
宝钗愣了片刻,方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喜悦,面上笑靥如花,声音温柔似水,道:“这太妃的见识,倒真是与众不同呢。”
宝玉听了,便点了点头,笑道:“是呀,若是嫁到北王府,不但能得个好夫婿,还可以有个好婆婆,好得很呢。”
听他们越扯越远,黛玉满心不悦,朝宝玉哼了一声,凝眉道:“这可真是奇怪,别人娶妻纳妾,你却在这里说得火热。这些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吗?你有时间,不如多看些书,省得挨舅舅批评,岂不是好?”
见黛玉生气,宝玉不由得很是尴尬,低头呐呐不语。宝钗笑了一笑,依旧端庄娴雅,若无其事地道:“不过是闲着无聊,大家说些话,解解闷罢了,林妹妹又何必生气呢?”
黛玉听了,瞥了宝钗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宝姐姐说的话,自然是有理的。只是,我们到底是闺阁中的姑娘,聊些针线女红,说些诗词歌赋,自然是使得的。如今,宝玉不说正经话,却东拉西扯,聊起人家王府的闲事,成什么样子?这儿人多嘴杂,传了出去,别人必定会说我们不尊重,大失当姑娘的体统呢!”
宝钗听了,素来平静无波的脸庞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略略垂首不语。宝玉看着黛玉的娇颜,悻悻地道:“罢了,妹妹不喜欢听,以后,我不说就是了。”
宝钗默了半日,方恢复常色,侧头指了指案上的念珠,温婉一笑,叮嘱道:“既然这念珠是北静王送的,又是御赐之物,宝兄弟要好好收着,千万别丢了。”
宝玉呵呵一笑,缓缓道:“这个么,我准备送给林妹妹,让她代我收着。”
宝钗听了,面色微微一变,抬头看向黛玉,目光很是复杂。黛玉心中明白,微微蹙眉,推辞道:“这东西太贵重,宝哥哥自己收着罢,我不敢要。”
宝玉瞧着黛玉,笑道:“林妹妹何必客气?你我还分什么彼此?我的东西,便是妹妹的,妹妹,你好生收着就是了。”
见宝玉如此不开窍,黛玉拢了拢鬓边的落发,无奈地道:“我的东西够多了,不想要这个,你还是自己留着,或是送给其他人吧。留在我这里,没的糟蹋了。”
宝钗听了这话,默了片刻,脸上微红,殷切地看着宝玉,开口道:“妹妹不喜欢,宝兄弟,你可愿意送给我?”
宝玉回望着宝钗,见她粉面融滑,眉色胜春,不由得心神一阵荡漾,点头道:“姐姐喜欢,便拿去罢。”起身拿了念珠,亲自递给宝钗。
见他一脸痴迷,黛玉冷笑了一声,这样的男子,是多情,还是滥情?
宝玉听到笑声,忙回过头来,走近黛玉,笑道:“好妹妹,今后,有了好东西,我一定再给你送来。”说话间,鼻间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只觉得甚是舒泰,清雅异常,闻之令人醉魂酥骨。
宝玉心中讶然,笑吟吟地道:“林妹妹,你身上好香。”说着,一时忘情,一把将黛玉的袖子拉住,要瞧笼着何物。
黛玉登时大怒,拂了拂衣袖,冷笑道:“我的身子,岂是你能碰的?前年的时候,我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不许动手动脚,时间一长,你便抛在脑后了,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罢了,我也不与你多说了,到了晚上,我去找舅舅,让他评一评理。”
宝玉吓了一跳,登时满头大汗,连忙向黛玉作揖赔礼,赌咒发誓,道:“妹妹,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罢,以后,我再不敢胡作非为了。”黛玉掀了掀眼皮,哼了一声,也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