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扬嘴角,唇边含了一丝讥诮清冷的笑意,接着道:“安平出自东平王府,侯门女子,岂是庸碌之辈?她性情转柔,不过是想笼络八皇子罢了。毕竟,男人素来喜欢小鸟依人、清婉柔丽的女子,八皇子亦不会例外。照我看,落下风的,不是安平,而是八皇妃。”
紫鹃闻言,不禁吃了一惊,咬唇道:“原来如此,看来,八皇妃要吃些苦头了。”
黛玉轻抚衣袖,嘴角舒展出明艳的微笑,风轻云淡地道:“随她去吧,我才不想理会呢。”
两人谈论一番,在梅林里静静行走,微风偶过,腊梅树微微一晃,数瓣清香落下,风姿嫣然。紫鹃伸出手,接了一枚落英,神色怅然,轻叹道:“这样美的花,却落到如此下场,真是可惜。”
黛玉愕然,轻轻“哦”了一声,瞧着满面感慨的紫鹃,失笑道:“这可奇了,什么时候开始,紫鹃姐姐竟有了这般伤感的心绪?姐姐是不是有心事?”
紫鹃神情依旧迷茫,目光幽离,片刻的失神之后,方垂下眼眸,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我生平最爱的,便是这种梅花,如今眼见它被风吹落,归于尘土,一时心有所感罢了。”
见她一副小女儿的情态,黛玉浅浅一笑,心知她言语不实,却也并不追问,只挽住她的手,抿起丹唇,露出一缕清浅的笑纹:“其实,姐姐实在不必如此,有一句极好的诗,说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枝花落了,以后,自然有再开的时候,而且,有了落瓣的滋润,经历风雨的洗礼,会比以前开得更好更美呢。”
眸光轻转,带笑凝视着紫鹃,意味深长地道:“往事都成过眼云烟,最美最好的,永远在未来。有我相伴,姐姐的将来,必定是美好的。姐姐不必自怜自伤,更不必为其他人哀愁担心。”
紫鹃闻言,唇动了一下,正欲开口时,却听得有人道:“好一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四皇妃的心怀,当真让人感佩。”
黛玉微愕,回头看时,却见水凝一身常服,带着内侍,立在不远处的梅树下,唇边带笑,神色和煦如三月春风。
黛玉见状,忙敛了笑意,与紫鹃一同屈膝,行礼如仪。水凝含笑行近,伸手虚扶,温颜道:“不必多礼。”
说着,轻轻摆了摆手,缓声道:“都下去吧,朕有几句话,要与四皇妃聊一聊。”
紫鹃闻言,忙同内侍一起退到远处。待众人去远后,黛玉抬起眼眸,瞧着水凝,笑吟吟地道:“父皇有什么吩咐?”
水凝负手而立,神态悠然,道:“没什么,不过是心中抑郁,想与四皇妃聊几句罢了。”
侧眸瞧着黛玉,唇角噙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接着道:“前年除夕,四皇妃在朕面前侃侃而谈,言家世虽不算高贵,却能成为与涵潼相配之人。当时朕听了,并不相信,只觉得四皇妃自视过高,太自信了。直到今时今日,朕方才发现,四皇妃所言非虚,以四皇妃之才,的确配得起涵潼。让你做涵潼的正妃,是朕生平最正确的决定。”
黛玉心中诧异,抬头看着水凝,凝眉道:“无缘无故的,父皇何出此言?”
水凝笑了一笑,声音轻和:“四皇妃何必装糊涂?朕与四皇妃,是在明月楼相遇的。当时朕便知道,四皇妃与明月楼的老板娘香琴夫人关系匪浅,颇有交情。一介商贾,如何能有忧国忧民之心?前几日,明月楼的捐赠之举,必定是四皇妃事先吩咐的吧?还有韩爱卿,似乎也与四皇妃很熟呢。早朝之时,他娓娓而谈,说得众臣无比汗颜,想必也是四皇妃授意的了?”
黛玉闻言,脸有尴尬之色,默了片刻,只得坦诚道:“父皇英明睿智,料事如神,儿媳的确曾请琴夫人进园,让她暗中相助。琴夫人深明大义,那十万两银子,的确是明月楼所出。至于韩伯伯,他说的那些话,是自己的心里话,与儿媳并没有什么关系。”
低眉垂首,向水凝屈膝行礼,请罪道:“儿媳知自己一介女流,不得干政,只因形势急迫,无可奈何,才施此计,父皇勿怪。”
水凝摇了摇头,唇边的笑容爽朗柔和,温言道:“朕绝没有怪罪四皇妃之意,相反,对于四皇妃,朕十分感佩。国库空虚,满朝文武,只知道争论吵闹,言退兵、赈灾不能同时周全,却无一人有四皇妃这般悲天悯人的心怀,当真让人慨叹。”
说到这里,仰天长叹一口气,笑容转淡,声音中带着一丝沉重之意:“北疆有变,却无能用之将,只能让涵潼亲自出征;朝中起乱,却束手无策,全靠四皇妃在背后一力筹划。仔细想一想,朕这个帝王,实在当得不合格。”
听了这话,黛玉十分诧异,一抹惊惧自心间生出,忙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娓娓道:“父皇不可如是说,儿媳虽在闺阁,却也知父皇登基后,便将全部心力用于治国,从不曾松懈。这二十几年,百姓能安居乐业,全靠父皇日夜操劳。”
说到这里,抬头瞧着水凝,眉目清润,肃然道:“常言说得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此次捐银捐钱,天下黎民,无不响应,全是因为这些年来,父皇施行仁政,轻徭薄赋,以民为先,方才能天下归心,不然,绝不能如此顺利,如此圆满。父皇是治世明君,如今,不过是一点小风波罢了,只要熬过去,自然天下太平,盛世繁华。”
水凝听了,思量良久,眉间的慨叹便慢慢淡了,瞧着黛玉,含笑道:“四皇妃口才出众,舌绽莲花,听了四皇妃这番话,朕心里舒服多了。”
黛玉浅浅一笑,温婉地道:“儿媳不是宽慰父皇,而是实事求是。有父皇这样的明君,实是百姓之福,天下之福。”
水凝怔了片刻,一丝笑意自眼底掠过,缓缓道:“朕是不是明君,这一点,朕不太清楚,不过,朕清楚地知道,有涵潼为子,有你为媳,是朕之福。”
黛玉闻言,笑了一笑,欠身道:“父皇谬赞了,黛玉愧不敢当。”
水凝轻轻摇头,含笑道:“朕绝没有谬赞,而是实话实说。古语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朕觉得不通,毕竟,皇室不是寻常之所。可太有才华了,终究有薄命之嫌,也太可惜了。四皇妃兰心蕙质,敏而有才,进退知礼,不骄不躁,实在难能可贵。”
剑眉微挑,看着黛玉,唇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慢条斯理地道:“方才你与丫鬟说的那番话,内中深意,朕虽然听不太明白,却想说一声,你与涵潼,你们的未来,必定是极美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黛玉震惊到无以复加,望着水凝,说不出话来。水凝扬眉轻笑,亦不多言,只道:“时候不早了,朕也该走了。”言罢,缓缓转身,穿过梅林,渐渐行远,守在远处的内监见状,忙随了过去。
黛玉立在原地,品着水凝的话,心里十分惊诧,又夹杂着一丝欢喜。依水凝今日之言,今后,她与涵潼的路,似乎云淡风轻,不再艰难了。
念及此,黛玉心中无比轻快,唇角飞扬,盈出一抹璀璨的笑容,举目处,梅花怒放,灿若云锦,碧空如洗,晴空万里。
自此,黛玉便带着紫鹃、采蘋,在雅岚殿住了下来。雅岚殿景致优美,清雅别致,是极好的静养之地。众宫娥、内侍知太后极疼爱她,自然都竭力服侍,衣食之类,无不仔细周全。因此,除了记挂水涵外,黛玉的日子,过得十分清静悠闲。
转眼已是二月初九,这日黛玉至永寿宫请安,陪着品茶闲聊,直到太后午休,方转回雅岚殿。
行到殿中,见天气晴朗,冰雪初融,黛玉极是喜欢,便命紫鹃搬了檀木镂花雕椅,在梅林里闲坐。
阳光温和,如轻纱般笼下,黛玉合眼养神,坐了一会儿,正昏昏欲睡之际,却有宫娥过来道:“四皇妃,凤澡宫元贵人的贴身侍婢来了。”
黛玉微微吃惊,心中十分烦恶,冷笑出声,断然道:“我不想见,你让她回去吧。”
宫娥不敢违逆,忙答允下来,正欲转身传话时,却听得一阵脚步声渐渐行近,黛玉抬眸看时,便见抱琴一身蓝衣,端着锦盒,一步步行了进来。
黛玉打量了两眼,容色淡淡,令身侧的宫娥下去倒茶,只留下紫鹃、采蘋,安坐在椅上,冷笑道:“抱琴姑娘竟敢直接闯进来,真是越发厉害了,倒不知是谁给了姑娘这样大的脸面。”
抱琴恍若未闻,低眉垂首,跪下行了大礼,恭声道:“贵人知四皇妃怀有身孕,又受封为嘉国夫人,特意命奴婢过来道贺。”
说到这里,抬头瞧着紫鹃,笑吟吟地道:“我们都是荣国府的家生丫鬟,当年一同为婢,情如姐妹。如今,一众姐妹里,倒只有你拣了高枝儿了。你跟着四皇妃,将来必定十分荣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