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青鸾想不到“纳妃”两个字在他口中可以变得那么平淡,扬起眼眸问,“阿婆已经同墨渊说了纳妃之事,对不对?”
“不止纳妃……”墨渊的眼眸眯成一线,沉沉睨了她一眼,“还有圆房。你既然只字不提,自然是不愿意与朕圆房的。”
“谁说……”我不愿意?
慕容青鸾刚想反问,但看到墨渊眼眸深处藏着的那点火花,心中不悦,不甘心在他面前丢脸,扯嘴道:“墨渊说得不错,我确实不愿意代替萧鸾歌与你圆房。”
墨渊眸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冷声道:“舅甥圆房,天理不容,朕也做不到。”
“呵……”慕容青鸾轻笑出声,勾着手指问道,“那么墨渊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出宫?在阿婆的眼皮子底下送我离开,墨渊恐怕会很为难吧?”
墨渊面色一沉,忽而凑到她耳畔,哑声问道:“你很急着出宫吗?”
慕容青鸾感觉到耳畔的灼热鼻息,一颗心跳动不已,只是她已然看透了这段绝望的舅甥关系,忽而扬起一双明灿灿的眼眸,笑对墨渊:“自然,世上哪个女子不想找一个自己爱的和真正爱自己的人相守在一起。墨渊不爱我,我也不爱墨渊,我们何苦相互折磨。”
墨渊的声音里藏着疲惫,布满血丝的眸子撇开,道:“说得好!何苦相互折磨!待沈慈进宫,朕就送你离开,相信有沈慈在朕身边,母后的愤怒会减少许多。”
慕容青鸾苦笑,想不到墨渊终究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晚宴开始,沈慈牵着甄太后的手,扶甄太后来到主席上。来参加晚宴的大多是皇室贵族子弟,除却年轻的小伙子,便是女眷居多,毕竟这是太后的寿辰、女人的宴会。
一群人齐齐跪拜在地,为太后贺寿。
甄太后微微眯了眼眸,忽而推开沈慈的手,招墨渊和慕容青鸾来到身侧,笑着入座。甄太后坐在主席中央,墨渊与慕容青鸾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被推开的沈慈只能默默走下去,在隐娘的引导下,在右侧的角落里坐下。
宫宴的最初,是一群女子的舞蹈,个个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在墨渊面前摆动着腰肢,努力想要引起墨渊的注意。
墨渊如今已经二十四岁,可后宫中只有慕容皇后一人,大家都卯足了劲展示自己的美丽,希望可以被墨渊相中,入主后宫。
甄太后瞧见那群姿色不错的舞姬,笑问青鸾:“鸾儿真是有心了。渊儿仔细瞧瞧,看有没有中意的,挑几个留在宫中也不错。”
墨渊的嘴角僵了僵,满含深意地望了慕容青鸾一眼,苦涩道:“皇后真是相当用心,连这群舞姬都万里挑一的。”
慕容青鸾回敬了他一眼,冷笑道:“谢墨渊夸奖。”
甄太后倒是没察觉两个人之间诡异的气氛,笑言:“这群舞姬虽说个个姿色绝美,但倘若与皇后相比,实在不足为道。十年了,鸾儿已经长大了,渊儿不该拿她只当个孩子……作为一个女人,最需要的自然是丈夫的宠爱,只有墨渊的宠爱是远远不够的。渊儿,你明白吗?”
墨渊面色一沉,哑声答:“儿臣明白,请母后放心。”儿臣会为她找一个好丈夫。
“这样最好了。”甄太后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嘴角淡淡的笑意打着圈儿,层层晕染,仿佛她的几句话解开了墨渊的心结似的。
“鸾儿……”甄太后又回过头望向慕容青鸾,“你也是。你不再是当年那个六岁的孩子了,渊儿现在需要的是妻子的关怀。”
“阿婆,鸾儿明白。”慕容青鸾垂眸黯然道。
“怎么还叫阿婆?”甄太后的脸色陡然严肃起来,“这都说过多少遍了,以后要随渊儿叫哀家母后。”
“是,母后。”此时的慕容青鸾麻木得如同一只木偶,甄太后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是什么舞?怎么能跳得这么美?”琴声骤转,甄太后的目光猛然被眼前的舞蹈所吸引住,舍不得移开半分。
带头领舞的舞姬居然跳起了惊鸿,一下子便攫住了墨渊的目光,他双眸的余光暗暗扫了青鸾一眼,而后干咳了一声,道:“母后。这是惊鸿舞,皇后跳得要比她强许多。”
“是么?”甄太后感慨道,“想不到华阳竟生出了这么有灵气的女儿。皇后就不用谦虚上,上台给哀家跳上一段,让哀家开开眼界,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舞能让渊儿都赞不绝口。”
“母后,墨渊实在抬举鸾儿了。这舞鸾儿从前是会跳,可如今只怕记不清了……”慕容青鸾暗暗瞪了墨渊一眼,想不到他居然在暗地里推了她一把,将她往风口浪尖上送!
“不试试看,又怎么会知道是不是真的完全忘记了呢?”他抓住了她的小辫子,始终不肯放开。
墨渊狭长的凤眸眯成一线,悄悄打量着慕容青鸾,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喜欢这样偷偷地看着她,冥冥中似乎有一种神秘的东西牵引着他们二人,尽管不能友好相对,却谁都离不开谁。墨渊暗暗一惊,他居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这对深爱过自己的鸾歌实在不公!
“好。”慕容青鸾在心底暗叹了一声,淡然起身,大方地从墨渊身边走过,对甄太后道,“既然陛下一再要求,鸾儿自当努力跳出从前的水准来……”
“如此就再好不过了。”挑眉,勾嘴,他似乎与她杠上了。
慕容青鸾忍不住望了墨渊一眼,冷酷的眼神想要警告他“不要欺人太甚”,可偏偏墨渊的目光落在沈慈身上,根本没有看向她。
墨渊的视线总是避着青鸾,当她望向他的时候,他就悄悄躲开,等到确信她不再看他了,他才敢在角落里暗暗窥视。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是气她对“纳妃”的态度吗?气她为了挑选了那么多养眼的美人?气她急着出宫、气急着嫁人……可她根本不是鸾歌,他为什么要生气呢?
慕容青鸾从席上走下来,朝着一众舞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先退下。领头的那个舞姬不甘心地望了她一眼,终于被她的容貌震住,想来有这样绝色的皇后坐镇东宫,就算她们挤入了后宫又能如何?了不得一年才能见上陛下一面,幸运地可以为陛下生一个庶出的皇子,不幸地便一辈子老死宫中了……
慕容青鸾走到舞台中央,年轻的皇室子弟们各各都放亮了目光,惋惜不已。
慕容青鸾深居宫中,很难在众人面前露面,如今大家终于有幸得到南朝第一美人,台下赞叹声不绝于耳。
甄太后干咳了一声,忽而伸手握了握墨渊的手掌道:“渊儿,你瞧,他们都喜欢鸾儿呢,可惜鸾儿已经是你的了,他们谁也得不到!”
墨渊目光暗沉,从宴席之上一路扫过去,沈尚书家的大公子、雍王家的小王爷……优秀的男子何其之多,或许他应该在他们之中为青鸾寻一个文武双全的夫婿,在天子脚下,他也好罩着她,就算她嫁了人、受了欺负,凭借着皇权,他也能够压制住她的夫君,要对方善待他。
“在此,本宫要献上一曲惊鸿舞,为太后娘娘祝寿。”
青鸾空灵美好的声音在养心殿上方回荡,随即琴声响起,她迎风而舞。十六岁的身姿颀长柔美,与六岁之时跳舞的感觉完全不同。她不再需要借助任何道具,每一个动作都能够凭借身体的优势,将它表现得极尽完美。
回想起六岁那年,在北朝宫廷之上即兴表演惊鸿舞的情景。那时候的惊鸿舞是借助慕容青鸾的意志操控着自己的身体而舞……以至于在最后慕容青鸾沉睡过去的刹那,她用现代人常跳的芭蕾将这支舞曲补齐。
惊鸿舞,她始终只会一段,缺了最后那一节。
墨渊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台上精灵般柔美的女子,他想要看当年的最后一段舞……他喜欢她能跳出那段别具风格的舞蹈来。
青鸾的目光在最后的瞬间与他交融,似乎看透了他眼中的期待,她的心又被伤到了。
舞曲只停留在结束前的那一段,青鸾始终没有跳最后那段芭蕾。
琴声戛然而止,慕容青鸾尴尬地转身,朝着甄太后服了服身子,愧疚道:“对不起阿婆……下面的,鸾儿真的记不得了。”
说这话的时候,慕容青鸾的视线紧紧锁在墨渊脸上。
果然,他面色一沉,方才欣喜的神情陡然黯淡了下去。
“不碍事,跳得很完美!”甄太后重重拍了两下手,坐下四周顿时响起了一片掌声。
那些贵族子弟们个个都连声附和。
“皇后娘娘舞姿绝美,天上难寻!就是只跳了半支舞又如何?正是因为未完,才更加让人回味无穷!”
“是啊!皇后娘娘的舞,必定是京城一绝,若是叫花坊里面的姑娘们看了去,个个都得羞愧死!”有经常出入青楼的纨绔子弟开玩笑说。
此言一出,随即便有人反驳:“花坊里面的女子怎能与皇后娘娘相提并论。皇后娘娘冰清玉洁,这是她们能比的吗?”
“不错,比不得比不得!皇后娘娘仙人之姿,唯有真龙天子才与她相配。陛下好福气!”
慕容青鸾淡淡瞥了一眼那些谄媚之徒,一时间只觉得好笑,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默默做回甄太后身边。
从台上下来之后,慕容青鸾的视线始终落在墨渊身上,不曾移开半分,而墨渊却一直低着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不一会儿功夫,慕容青鸾见墨渊将阿寂唤了出来,低声对阿寂说了些什么。阿寂面上为难,却还是点点头,抱剑离开。
慕容青鸾直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却怎么都猜不透。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阿寂带着几张纸笺回来,递到墨渊手中,墨渊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那几张纸笺被墨渊紧紧捏在手中,最终揉成了一团,扔到一侧。
宫宴进行到一半,大多数贵族子弟都已经离去,只剩下女眷们留下来陪甄太后继续看表演聊天。
墨渊突然起身,上前一步拉了慕容青鸾的手,朝着甄太后笑道:“母后,儿臣今天太开心了,有些话要同皇后说,儿臣先带她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陪母后。”
甄太后的眼眸眯成一线,以为墨渊终于开窍,于是满意地点点头:“去吧,母后有沈慈陪着呢。春宵苦短,你们可要珍惜啊……”
墨渊淡然答:“这个自然。”
拉着青鸾的手出了养心殿,墨渊朝着暗中做了个手势。
阿寂很快牵来了一匹良驹,将缰绳递到墨渊手中,犹豫着问了一声:“主上,你考虑清楚了吗?这件事……只怕很伤人。”
“朕考虑清楚了,倘若朕不这么做,才是真正的伤人。”说罢,墨渊翻身上马,朝着慕容青鸾伸出一只手来,“上马!”
慕容青鸾心中满是疑惑,可墨渊很少这样热情地对待她,于是她鬼使神差地朝着墨渊伸出手去,“好。”
“抱紧我!”墨渊又道。
慕容青鸾的双手僵愣了几秒,随即便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腹,没由来地一阵安心。
他已经有十年没有背过她了。
十年,她未曾近亲过他。可十年后,那样熟悉的药香味再次袭来,旧时的感情还是不由自己地泛上了她的心头。
“驾!”墨渊狠狠一夹马腹,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拉住青鸾覆在他腰间的一双小手,稳稳握在怀中。
策马在宫中飞驰,惊了一群宫人。
“墨渊,你要带我去哪儿?你要做什么?”慕容青鸾这才从方才的美梦中惊醒,她感觉此时的墨渊暴躁到了极致,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
“带你去见一个人!”墨渊的声音飘散在风中,他掩饰得极好,没有人可以发觉他的伤痛。
“见什么人啊?”慕容青鸾的心慌乱极了,小手不安地在他腰间攒动,“为什么一定要晚上见?明天不可以吗?”
“不可以!”墨渊咬牙狠狠斥道,“等到明天,我怕我会改变主意!”他的心一点都不坚定,他已经被今晚的舞所感染,再拖下去,他会舍不得放她走!他不能这么自私,他不能毁掉她的一生!
“究竟是什么事?为什么到了明天你就会改变主意?”慕容青鸾心中隐隐不安,“你能确信你今天做出的决定就是正确的吗?”
“朕确信!”三个字,墨渊几乎是喊出来的,不知道是为了说服青鸾,还是为了说服他自己。
穿过宫门的时候,有侍卫上前拦路:“什么人?胆敢私自出宫?”
墨渊从腰间丢出一块玉佩来,甩到那侍卫脸上,来不及跟他理论,只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侍卫惊恐地望着手中天子的令牌,朝着墨渊与青鸾二人的背影直直跪下去,“奴才狗眼不识泰山,皇上饶命!”
墨渊根本不曾理会,一路策马狂奔,七环八绕,终于在一处安静的屋子前停下。
慕容青鸾从马上跳下来,抬头望了一眼屋门上的牌匾,“忘忧居”三个斜飞的大字映入眼帘,笔锋有力,给人的感觉主人一定是习武之人。
“到了。”墨渊干涩道,“就是这儿。”
“这儿是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慕容青鸾满脸的疑惑,今晚的墨渊太过反常,让她难以猜透他的心思,尽管她一直都未曾猜透过他。
“这儿是沈尚书家的长子沈沐风的别院。”
“沈沐风是谁?”慕容青鸾诧异的回眸。
墨渊漆黑的眸子一片暗沉,叫人猜不透他的情绪,“他就是今晚在养心殿称赞你的舞天上难寻的人。”
慕容青鸾苦笑,“那又如何?”
墨渊终于叹了口气,“我带你来见他,是希望可以撮合你们二人。将来你出宫之后,也要有个依靠。”
“你要为我相亲?”慕容青鸾难以置信的笑出声来,心里头的酸涩感遍布了整个胸腔。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解释,也说得通。”墨渊的侧脸埋在阴暗之中,嘴角苦涩的笑意逃过了她的视线。
“真是笑话!”慕容青鸾恶狠狠朝着地面踢了几脚,哭笑不得,“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会答应?”
“你琢磨着为朕纳妃的时候,也没问过朕的意见。”墨渊反驳,从袖中掏出沈沐风的画像来,“朕已经派阿寂调查过他了,他是个有抱负的人,为人正直,会对你好的。阿寂已经安排好了,他现在正在屋中等候你……”
听完墨渊的话,慕容青鸾那颗早已僵硬的心瞬间被人击碎,她苦笑着对上他的眼眸,道:“如果这真的是墨渊所希望的,那么我都答应。我现在就进去,立即要他娶我!”
说罢,慕容青鸾推门而入。
转身,“啪”得一声,重重关上了大门,将墨渊隔绝在外。
墨渊的身子倚着大门,惨笑着瘫软下去。
对不起!青鸾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我的心,我害怕我会爱上你,我害怕我会因此背叛鸾儿……所以,我只能送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