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两下敲门声打断了屋里的生死挣扎,范云珞惊得满头大汗,手腕并没有放松半分,依旧紧紧掐着鸾歌的脖颈,强自镇定问:“谁呀?”
“云珞是我。鸾儿,快给墨渊开门。”
墨渊温润的声音传开,范云珞惊得花容失色,手下一松,附到鸾歌耳畔威胁道:“我警告你,你最好什么都别说……若是说了,毁掉的不仅仅是你墨渊与我的幸福,同样也毁了你的终生幸福!你若是不想让渊知道你爱他,就请你藏得深一点,别让旁人看出来……”
鸾歌微一点头,范云珞终于将她放开。
墨渊进来的时候,鸾歌正伏在床畔,大口大口的喘息。
墨渊急急上前一步,将她扶起,问道:“发生什么事?怎么喘得这么厉害……”
范云珞伸出来想要挽墨渊的手僵在原地,愣愣望着床畔的这对舅甥,突然间有一种感觉,她才是那个局外之人。
鸾歌眸光微微抬起,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范云珞,吃力地将墨渊推开,道:“墨渊,鸾儿没事。大约是方才喝水的时候呛到了……脖子有些难受。”
墨渊皱眉,目光落在她印着五指印的通红脖颈间,心里不由地拧成一团,轻轻抚了抚鸾歌的后背,帮着她顺气,而后满含深意地瞥了范云珞一眼,道:“鸾儿只是个孩子,你这个做舅母的,该多关照关照她。”
范云珞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着鸾歌嗔道:“你看你……喝水喝得这么急,这下倒好,你墨渊责怪我了。”
鸾歌苦涩地抽了抽嘴角,从未想过范云珞原来是如此伪善之人,让她嫁给墨渊,鸾歌真有些悔不当初的感觉。
努力平静下来,鸾歌扬起眼眸,冷厉的眸光望向范云珞,对着墨渊笑道:“是鸾儿不好,墨渊别责怪舅母了。”
墨渊不说话,只是心疼地抚了抚鸾歌的脖颈,淡淡道,“就算是喝水呛到了,也不能拼命掐着自己的脖子,瞧瞧,血印子都出来了。”
他冰冷的手指滑过鸾歌火辣辣的脖颈,凉凉的感觉渗入鸾歌的血液,鸾歌的脖子便不那么疼了。她垂眉,低叹道:“是鸾儿不好,让墨渊担心了。鸾儿没用,鸾儿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帮墨渊照顾好舅母……墨渊不该把这个重要的任务交给鸾儿。”
墨渊似乎看出了鸾歌的委屈,开口道:“若是你实在不愿意,墨渊也不会勉强你的……墨渊会派人送你舅母离开京城。”
“渊……”范云珞亲昵地唤墨渊,眉心紧蹙,看得人有几分心痛,她上前一步,挽过墨渊的右臂,“渊,我不想离开你。要么让我跟着你上战场,要么就让我留在京城等你回来。”
“墨渊,我也想去西陵,鸾儿也想帮你!”鸾歌嗓音沙哑,反复咳嗽,呛得说不出话来。
“战场不是女人该去的地方!”墨渊冷冷推开了范云珞,道,“你们谁都别想去!”
“那我也要留在京城,等你回来!”范云珞目光灼灼,似是深情无限。
“在本王看来,你似乎不适合与鸾儿呆在一起。鸾儿身子不好,如今你又有了‘身孕’,怕照顾不到你。”墨渊淡然望了范云珞一眼,“送你出城是最好的选择。”
范云珞的心情跌入谷底,墨渊自大婚以来就不肯碰她、不愿与她同房……即便是在昨晚,她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逼着他与她圆房,他也只是做了做样子,让那个来历不明地黑衣人回去复命。他这样的安排,让她觉得好恐慌……他似乎想要将她另配他人为妻。
“不不不……我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不要出城。我呆在青鸾郡主身边,绝不离开半步,没有谁会伤到我的。”范云珞泪眼迷离,声音哽塞,“渊……请你不要送我走。失去了你,我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范云珞的话让墨渊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从前不愿意娶云珞,便是因为他料到母后不会同意;如今母后同意了,他更加不敢碰她,那是因为母后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若是云珞怀了他的孩子,便只有死路一条。
见墨渊不开心,鸾歌虚弱地出声,轻笑道:“墨渊,若是舅母一定要留下来便留下吧。鸾儿会保护好她的,也会保护好自己的。”
墨渊静默点点头,紧紧握了握鸾歌的手,道:“一定要保重。凡事多长些心眼,这宫中没有谁是纯粹的好人。”
“墨渊放心。”鸾歌知道墨渊心中意有所指,在她和范云珞之间,墨渊选择了相信她,这让鸾歌莫名地开心。
临了,墨渊还是忍不住回头,眉头拧成一团道:“鸾儿,记得,谁都不要相信。包括我母后。”
“好。”鸾歌似乎读懂了他话中的寒意,终于明白要杀范云珞的是谁,也难怪这宫廷之中墨渊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帮他。
待到墨渊离开之后,范云珞的面色再度阴沉下来。
鸾歌挑了挑眉,退开几步,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笑道:“我劝舅母在做任何事之前都想清楚。墨渊方才看到我脖间的指印,想来已经对你有所怀疑,若是我此时遇害,舅母一定逃脱不了干系。墨渊看重亲情,到那时即便他再怎么爱你,他也不可能容下你。”
“你……”范云珞气得面红耳赤,“你方才是故意将脖子露出来给你墨渊看的?”
“你还不算太笨。”鸾歌挑眉,她向来不想与人争些什么,但有些人若是欺人太甚,她也难以咽下那口气。南朝人穿的衣衫大多是束腰高领,方才鸾歌故意解开领口,便是要墨渊洞悉其中内情。
“我再笨又怎么样?”范云珞冷笑,挑眉威胁道,“你一样不能杀我,不能碰我半分!倘若我在你身边出事,你墨渊一样不会原谅你。如今,你我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若是吃亏,你也别想好受!”
“和睦相处不好吗?”鸾歌淡漠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嘴角抽了抽,冷冷道,“从前我一直当你是温柔可人的范家小姐,我以为你可以与墨渊琴瑟和谐……却不想,你的内心竟是这般恶毒。连个六岁的孩子你都想杀,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出的?”
“你可以骂我,我就是贱!为了渊,我愿意贱!我范云珞就是为他而生,我可以厚着脸皮请他与我圆房,我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逆天又如何?遭天谴又如何?我只要得到他而已。”范云珞面色青黑,因为过于冲动,发髻略显得有些凌乱,目光凶狠,“可是你出现了……你出现了之后,他居然不肯跟我圆房!我倒是想要问问,你真的只有六岁吗?什么天真无邪?什么孩子?你根本就是祸害人间的妖孽!你是妖孽!”
鸾歌苦涩地抽了抽嘴角,终于眸光流转,坦然望向范云珞,启唇道:“你以为爱他的人只有你一个吗?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不错,我不是六岁,我的心理年龄远远不止六岁。我爱墨渊,从他舍命救我的那一刻起,他就住进了我心底。爱是要对方得到快乐,我知道墨渊心里有你,我才会选择退出……若是我早知道,这才是你的真实面目,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呵……呵呵……”范云珞轻袅笑出声来,“你承认了!你总算承认了!你爱他……外甥女爱上亲墨渊,多么可笑!多么可笑啊!”
鸾歌微微垂下眼眸。不论范云珞说些什么,她都不想听。在她看来,她是来自异世的灵魂,她与墨渊从来就不是舅甥关系……就算这具身子的主人与墨渊有血缘,那又如何呢?血缘能阻止她的心吗?
范云珞似乎骂上了瘾,丝毫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风范,指着鸾歌的鼻子,骂她是小贱人,骂她是第三者……鸾歌置若罔闻,对一个疯子,何必白费口舌呢?
待到范云珞骂得有些累了,两个人就在屋里静默地坐着。
良久,鸾歌眸光冷厉,漠然出声道:“舅母,不管你如何说我,既然墨渊将你交给了我,我自然会照顾好你。但事先说明一点,从此以后,我不会对你客气,你若是对墨渊不好,我不会放过你!”
范云珞静下心思索了一会儿,听到鸾歌的话,面色变得煞白,瞬间泪如泉涌,上前一步,紧紧握住鸾歌的手:“青鸾郡主,你要帮我。只要你帮我,我一定会对渊好。一辈子都不会负他。”
墨渊一走,范云珞便再也没了依靠,意识到这一点,她必须对鸾歌放下架子。
鸾歌终究还是心太软,思量着墨渊已经与范云珞成亲,大局已定,她如今也只有保范云珞了。古语有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纵使范云珞有再多的过错,墨渊也是真心爱她的,她萧鸾歌无权多插一足。上辈子的她那么恨小三,这辈子的她更不愿当小三。
从此以后,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感情,心如止水。
为了防止范云珞对自己下手,鸾歌将她安排在了隔壁间,由红鸢照料着。范云珞虽然心性坏了,倒也不是很笨,整日呆在吹花小筑,没有特殊情况,绝不轻易离开。
这宫里头,很多人都盯着她的肚子呢!真是可笑,她至今都还是个处,哪里来的孩子?范云珞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嘴角微微上扬,低声呢喃:宝宝放心,等你父王凯旋归来,你总会来到娘身边的。你父王是对娘有情的,他不过是碍于甄皇后的面子,才不肯碰我。只要你父皇胜了这一战,这帝位便稳稳握在手心……到时他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娘亲了。
翌日清晨,墨渊带兵出征。
鸾歌、范云珞以及甄皇后一行人纷纷赶到宫门口,为他送行。他的亲人之中,唯独自己的生父墨恒未曾到来。
墨渊的目光幽幽望着远远的承乾宫,忍不住自嘲起来:父皇啊父皇,在你心中,我当真是一文不值吗?为了你的傻儿子能够顺利登基,你一定希望儿臣战死沙场吧?
“墨渊,鸾儿祝你早日凯旋归来!”鸾歌接过践行酒,一仰头,整整一杯便灌了下去。
墨渊抿了抿薄唇,清澈见底的酒水入喉,一股斗气燃起,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的几滴残汁,宠溺地揉了揉鸾歌的额头,笑道:“小孩子家,不能喝酒就别喝。看你,脸都红了。”
鸾歌哪里是因为喝酒而脸红,她脸红,完全是因为离他太近,听到了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自己的一颗小心脏也忍不住跟着扑通扑通直跳。
“云珞祝夫君早日归来。”范云珞莲步微移,走近墨渊身边,难掩娇羞地笑道,“我和孩儿都会在家等着你的。”
墨渊的脸色变了变,尴尬道:“放心,我会回来的。”
甄皇后斜睨了范云珞一眼,上前一步,拍了拍墨渊的肩膀道:“母后相信你。”
墨渊脸上的笑意淡淡晕染开来,笑着握住甄皇后的手,道:“儿臣要走了。请母后善待云珞。”
“自然。”甄皇后淡淡一笑,嘴角却微不可查地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如今墨渊手握兵权,范云珞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她当然要“善待”她了。
墨渊最后朝着承乾宫的地方望了一眼,但门前空无一人的承乾宫始终看不见墨恒走出来,他苦苦一笑,一拉缰绳,告别了皇城,前往西陵!
鸾歌见墨渊远去,心里头就好似有一块巨石压下来,范云珞的性命在她手上,倘若墨渊回来之时,范云珞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应该不会原谅自己吧。
“晚晴,我们回宫。”甄皇后吩咐了一声,又转头对范云珞道,“如今渊儿远征,云儿若是觉得寂寞,就常来未央宫走动走动。”
范云珞抿嘴一笑,回道:“云珞怎么好意思麻烦母后。如今吃些东西总是想吐,云珞还是在吹花小筑呆着就好。有青鸾郡主陪着,云珞不会觉得寂寞。青鸾郡主的点子很多,每每都能逗得云珞笑得肚子疼呢!”
“是吗?”甄皇后有意无意瞥了鸾歌一眼,“鸾儿真有这么大能耐,阿婆怎么不知道?挑个日子,鸾儿也说些好听的,让阿婆笑得肚子疼才好。”
“阿婆和舅母说笑了,鸾儿只是小孩子心性,说的那些东西只是逗笑用的,都不能当真的。”鸾歌抿了抿唇,强自镇定,同甄皇后说话,让她觉得压力很大。甄皇后的气场向来强大,正常人都不敢正面与她冲突,也正是这个原因,甄皇后才会记恨宸妃入骨。当今世上,恐怕也只有宸妃一人敢与她目光相对吧?
“说笑也好。阿婆在这宫里头烦闷得很,能解闷都是好的。”甄皇后推开甄晚晴的手,一手挽着鸾歌,一手挽着范云珞道,“改日大家一起到未央宫聚聚。既然是一家人,就应该亲惯些。”
“是。”范云珞默默答话。
鸾歌担忧范云珞的安全,又不敢违背甄皇后的意思,也只能一低头,道:“阿婆放心,等过些日子舅母的孕吐反应不严重了,鸾歌就带舅母去未央宫聚聚。”
八岁的甄晚晴默默跟在三个人身后,心里头说不出的落寞。原以为进了宫,跟在了甄皇后身边便有飞上枝头的一日,可如今看来,亲外孙之间的关系果然是外人难以介入的。跟在这一家三口身后,她就像一个局外人,根本无法融入其中。
承乾宫中,宸妃一直缠在墨恒身边,因为知道墨渊今日出征,故而使出了百般计策,想尽办法将墨恒留住,不让他出宫相送。
“宝贝儿,如今几时了?”墨恒眼眸眯起,虽说心中偏爱宸妃,但对自己的儿子倒也不是完全不关心。昨日便惦记着墨渊今日出征,想着要早起为他送行。
宸妃懒懒翻了个身子,趴在墨恒身上,笑道:“陛下,这才辰时,你急什么?多睡一会儿嘛……臣妾,还想要……”
墨恒自认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到哪儿都希望听到女子撒娇,正是凭借了这一点,宸妃才能够一连霸占着他的龙榻数月,后宫独宠。
墨恒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墨渊的军队早已行出了京城。
“宝贝儿,现在几时了?”他猛然惊醒,摇了摇身侧的宸妃。
宸妃懒懒附到他身上来,眯起眼眸道:“陛下,现在已经午时了,你有什么事吗?”
墨恒神色一黯,见宸妃似乎很困,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静默道:“没事,随便问问。今日的早朝又让朕给睡过了。”
“如今天下太平,又没什么大事……这早朝睡过了也就睡过了。陛下下次记得起来就是……”宸妃纯粹一个小女人,天下大事在她眼中远远比不上她儿子的皇位。
墨恒沉默不语。
宸妃又道:“陛下这么急着问时辰,该不会是想替宁王殿下践行吧?”
“没有……怎么会?”墨恒矢口否认,却神情恍惚地望着宫门口的方向。但愿他的儿子能够平安归来吧,那狠心一下他便后悔了,就算他再怎么偏爱祉儿,他的渊儿也不该因此而死。甄后恶毒,但渊儿生性敦厚,倒是从未犯过什么大事。
“讨厌!你还说不是!”宸妃嗔道,指着宫门口的方向,“你一直在往那儿看,你一定是想出去送送他!”
“怎么会?没有的事。爱妃不要胡思乱想。在朕心中,只有祉儿一个儿子。朕和爱妃的儿子。”墨恒附唇到她耳畔,亲昵地舔了舔,引得宸妃浑身战栗。
宸妃撅了撅小嘴,伸手推了推他,欲拒还迎:“那陛下承诺过要立祉儿为储君,为何到现在还不肯废了宁王?”
墨恒犹豫着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还不是时候?那你说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宸妃皱眉,声音嗲嗲的,满是撒娇的意味。
墨恒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皱眉不语。
“你不说话,说明你骗人!你根本不想让祉儿登基……你明明知道,祉儿是装傻,以他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替你治好这个天下!”宸妃不悦,努力退却,不让墨恒再碰她。
墨恒幽幽叹了口气:“宝贝儿,朕该拿你们母子怎么办?宁王此战若是败了,朕自然可以借机废掉他,可朕赔掉的是一个儿子的性命!宁王此战若是胜了,以朕的能力已经无法动摇他的势力……废储君便成为泡影了。”
宸妃心中一惊,这才猜透个中玄机。
“陛下……你答应过臣妾的。你要立祉儿为储君,不要等宁王了!现在就立!”
“朕若是现在拥立祉儿,谁来扶持他?祉儿固然聪慧,可倘若得不到群臣的支持,便是死路一条……这觊觎皇位的人有多少,你一个妇人懂什么?”墨恒的脸上露出几分狠色,还有几分担忧,待他百年之后,宸妃母子要怎么办?
“臣妾是妇人,臣妾之所以能够有今天,完全是仰仗着陛下的宠爱……若是陛下此时不立祉儿为储君,那待到我们百年之后,甄后会怎么对待祉儿,陛下可曾想过?”宸妃泪眼纵横,哭得梨花带雨。平日里,她虽然有些小家子气,爱撒撒娇,可此时她所说的却是句句肺腑。
墨恒摆摆手,疲惫地阖上眼眸,道,“让朕再想想。”
“好,臣妾愿意等。”宸妃委屈地蜷缩在一侧。
待到墨恒离开,宸妃唤了贴身丫鬟兰皙来到身边。
“兰皙,这些日子,你可曾同范珏将军有过书信来往?”
兰皙微微一垂眉,答曰:“有过。宸妃娘娘失势之时,奴婢曾经向他求救,只是未曾得到回应。大约是怕受到牵连吧。”
“趋炎附势之徒,这宫里的人都是如此。”宸妃冷哧了一声,转而笑道,“不过如今本宫得势,你再替本宫修书一封,本宫有事请他帮忙。”
“娘娘有什么事?”兰皙眼眸微眯,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你不用问那么多,只管替本宫将书信传到他手中即可。”宸妃心中盘算着,倘若墨渊不能从战场上归来,这帝位人选就很难说了。这皇位落在谁手中都可以,万万不能落在甄后母子手中,甄后阴毒,倘若她夺得大权,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折磨死自己。
“是。”兰皙默默点头,心中隐约猜到了宸妃要做什么。范珏乃是此次征西之战的副将,倘若他从中作梗陷墨渊于不义,怕是毫无作战经验的墨渊凶多吉少。
宸妃将事先写好的书信递到兰皙手中,几番叮嘱:“帮本宫多抄写几封,务必保证范将军能够收到消息。此事关系本宫与祉儿的性命安全,不得告诉任何人。”
“是。”听到这里,兰皙不用看信,也已经猜到了信中所写内容。青鸾郡主暗中营救宸妃之时,她曾经承诺过她,不会再做出什么伤害宁王的事情,可如今……兰皙紧紧咬唇,在青鸾郡主与宸妃之间选择,她只能选择自己的主子,毕竟她只是一个奴婢。奴婢当一生忠于自己的主人。
将飞鸽放出去之后,兰皙心中愧疚,在吹花小筑面前,来回徘徊,却始终不曾入内。
红鸢远远看见了她的身影,进屋禀告了鸾歌,道:“郡主,宸妃宫里的兰皙在吹花小筑门口站了好些时间了,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说,却不见她进来。”
鸾歌出门,想去看看情况,恰巧范云珞正在院子里喂鱼,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青鸾郡主这是要做什么去?”
“没什么,本郡主随便走走。”鸾歌冷冷回答,对范云珞她已经再也做不到以礼相待。
“青鸾郡主当然可以随便走走,可我必须问清楚郡主要去哪儿。王爷离开之时,吩咐我郡主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郡主不要忘了,我的身家安全,全落在你手上了。”范云珞挑眉,语气意图想要限制鸾歌的自由。
鸾歌冷哧一声道:“宁王妃放心。本郡主没打算离开吹花小筑!”
说罢,鸾歌转身,吩咐红鸢道,“带兰皙进来。看到某些人,我就倒胃口。”
红鸢斜睨了范云珞一眼,笑答:“遵命。”
见鸾歌对她不理不睬,范云珞狠狠扔光手中的鱼饵,也跟着鸾歌进屋。
鸾歌见她跟进来,不悦道:“舅母,你房间似乎在隔壁。”
“王爷临走之时说过,要我好好照顾你,常来看你是应该的。”范云珞挑眉,嘴角微微勾起,狭长的指甲似是很随意地勾挑了挑眉间的刘海。
“可我现在有正事,麻烦舅母出去。”鸾歌眸光一冷,语气中不容置喙。
“我就不能在场吗?”范云珞勾唇,“我相信青鸾郡主为人坦坦荡荡,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是吗?”
“好,你留着。我们出去说!”鸾歌深深吸了一口气,迈出屋子。
兰皙已经在吹花小筑门口来回徘徊了许久,红鸢来唤她的时候,她心中一惊,六神无主地跟着红鸢来到鸾歌面前。
鸾歌不解问道:“你家娘娘如今重获新宠,你为何还要来找我?”
“郡主……奴婢有罪。”兰皙仰起眼眸,深深望了鸾歌一眼。
“你有罪?你有什么罪?”兰皙的话让鸾歌更加疑惑,见兰皙面色惨白,她慌忙追问。
“奴婢不能说。请郡主责罚!”兰皙朝着鸾歌直直跪下来,不停磕头,额头撞击地面的时候极重,甚至能听到“砰砰砰”的声响,抬起头的刹那额头早已染红。
鸾歌慌忙上前阻止她,急急问道:“究竟是什么大罪?你需要这样自残?就算你身为一介婢女、身份低贱,但好歹也是一条人命,你不该这样糟践自己。”
兰皙心中愧疚,望向鸾歌清澈的眼眸,更是无地自容,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来,递到鸾歌手中道:“是奴婢不好,请青鸾郡主动手吧!”
见她如此,鸾歌突然有些心慌起来,急急问:“是不是宸妃让你做了什么事?你不能说,但是又对墨渊不利?”
兰皙含泪,点点头。
鸾歌心中乱成一团,但见兰皙如此神色,就算自己对她用刑,怕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你走吧,我不怪你。怪只怪我一时心软,救了宸妃,害了墨渊。”鸾歌朝着兰皙摆摆手,让她离开。
兰皙沉默一点头,消失在吹花小筑门口。
“红鸢,去拿笔墨纸砚来。”鸾歌强自镇定,既然不知道宸妃究竟对墨渊做了什么,那唯今之计便只有让墨渊加强警惕,以防中了奸人圈套!
“是。”红鸢取了笔墨纸砚,将宣纸直接铺在地上,自己则默默站在一边研墨。
鸾歌提笔,才写了几个字,就发现自己写的都是汉字,这南朝的文字她才学了少许,根本写不出来。
“红鸢,你来执笔。我说你写。”
“呵……传说中的天才小郡主慕容青鸾,居然连写个字都不会。”范云珞从屋里推门出来,来到院中,冷冷望着鸾歌。
鸾歌哪里有功夫同她斗嘴,将范云珞当做空气,不予理会,对红鸢道:“我们开始,不用理她。”
“是。”
“墨渊,你出门在外,要小心提防身边的人。军营之中,可能藏有奸细,你用兵之时记得千变万化,不要给敌人反应的机会。将身边的兵力分为五队,五队人马消息互不相通,方能保证奸臣无法从中作梗。必要时,剑走偏锋,未尝不可一试。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墨渊,多保重。”
鸾歌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她说完的时候,红鸢也已经停笔。
“红鸢,替我飞鸽传书,书信背面画上一只和平鸽,然后将书信撕成六片,分别经由六只信鸽传书给墨渊,以防奸人得到消息。”
“是。”红鸢依照鸾歌的意思照做。
待到书信传出之后,鸾歌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望着暮色沉沉的天空,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
鸾歌进屋之后,范云珞正坐在书桌旁等她。
范云珞向前一步,静静伸出手来,面色阴郁道:“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鸾歌静静躺回床上,不答她的话。范云珞这样的人就应该给她点苦头尝尝,她才知道并不是人生来就应该对她好的。
“我要出宫,去西陵找他!”范云珞紧紧咬着下唇,嘴角似要滴出血来。
“不许去!”鸾歌眉峰一扫,鹰兀一般冷冽的眸光直射范云珞眼底,“你踏出吹花小筑一步试试!信不信,你走不出宫门,便会有人将你碎尸万段!”
范云珞心中一惊,怔然落泪。皇宫就好似一个鸟笼,而她们都是被困其中的金丝雀,一旦进来了,除非主人开恩,否则将一辈子要老死其中,休想出去!
恰在此时,甄晚晴便登门拜访。
鸾歌并未与甄晚晴有过过多交流,她是怎样一个人,鸾歌心中不知,故而先是以礼相待。唤红鸢上了茶,请她到屋里坐了坐。
“天色也不早了,不知晚晴小姐造访,所谓何事?”鸾歌目光清冷,既看不出懦弱,也看不出狠厉,与先前的她有些差别。
“青鸾郡主何必客气,晚晴有今日全靠青鸾郡主引荐。”甄晚晴笑得甜甜的,好似个天真无害的孩子。
鸾歌已经不敢再相信眼睛所看到的。范云珞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从前的她温柔可亲、端庄大方,然而她的本质实在令人咋舌。甄晚晴曾经想过要掐死自己,鸾歌对她不敢放松警惕,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晚晴小姐活泼可人,得阿婆喜欢是在所难免的,本郡主不敢居功。”
“晚晴今日来是奉了皇后娘娘旨意,请青鸾郡主与宁王妃一道入未央宫用晚膳。既然宁王妃也在,便省得我再跑一趟了。”甄晚晴抿唇,俨然一个忠实的奴仆,看不出半点野心。
“我不是跟阿婆说过了吗?舅母如今孕吐得厉害……怕是吃不下东西,只会影响了阿婆用膳。”鸾歌心中仓惶,不想甄皇后这么急着动手。“青鸾郡主说得不错。云珞最近总爱呕吐,若是与皇后娘娘一起用膳,怕影响了皇后娘娘的心情。”范云珞面色铁青,似乎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
“舅母说的是,烦请晚晴小姐转告阿婆,过几日,鸾儿再与舅母一同款待阿婆。鸾儿会做些小点心,倒是很想让阿婆尝尝呢!”鸾歌气定神闲、淡然笑道。
“不碍事。皇后娘娘说了,今日的晚膳是特地为宁王妃准备的,点心都是些酸酸的小玩意儿,宁王妃一定喜欢。皇后娘娘特意吩咐御膳房准备,宁王妃可不要让她失望了。”甄晚晴似乎早料到鸾歌会这么说,三言两语便再次将鸾歌陷入两难境地。
“既然阿婆再三要求,我们也不好推却。请转告阿婆,今晚我们一定准时赴宴。”鸾歌见无法推辞,便应承下来。鸿门宴已经去定了,如今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甄皇后准备的晚宴极为丰盛,超越了之前任何一次宴会,好似准备为范云珞办一场盛大的葬礼。鸾歌心中戚戚,若是不能保护范云珞,她很难向墨渊交待。
“阿婆。”鸾歌向往常一样亲昵地钻进甄皇后怀里,可心中却好似藏了一根针一扎一扎地痛,她的阿婆想要杀人,她不知道该如何阻止。
“鸾儿乖。”甄皇后今日盛装打扮,倒不是为了给范云珞送行,而是为了她腹中的“骨肉”。范云珞根本就是贱命一条,可她腹中的“骨肉”却流着墨渊的血液,若不是情势所逼,她也不愿出此狠招。甄家的人都在看着她呢!她可是费尽了口舌才让他们同意墨渊暂时娶范云珞为妻,但她同时也允诺了他们,决不让范云珞生下墨渊的骨血。
“云珞见过母后,母后长乐未央。”
范云珞心知自己凶多吉少,事事谨慎,不希望让甄皇后抓住把柄。她想活着看到墨渊回来,她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冤死宫中……早知如此,她宁愿听爹爹的话,找一个普通人嫁了。她曾经跟墨渊说过“不悔”,可是她现在怕了,悔了……
在死亡面前,任何人都有权利重新选择。
她曾经为了得到墨渊而假自杀,那是预先设计好的,所以她不怕。可是现在是别人要杀她,她防不可防……
她也曾认为自己可以为了墨渊做任何事,可事实上似乎并非如此。
“云儿,想什么呢?坐到母后身边来。既然是一家人,用膳不必那般拘束。”甄皇后“慈祥”地笑,握着鸾歌的手道,“以前阿婆跟你墨渊在云中郡的时候,大家伙儿都是围着灶台吃晚饭的,哪像如今?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幸福安乐。有了权、有了钱,什么东西都变了味,包括亲情。”
鸾歌扬起眼眸,望向甄皇后,她目光柔和望向远方,神思飘得渺远。鸾歌垂眉,想来云中郡的那段日子是阿婆一生中最快乐的吧。夫妻和睦,子女承欢膝下,没有小三,没有权斗,一定很安逸吧。
“阿婆,云中郡的人也种地吗?”
“当然,当然要种地。不种地,大家都吃什么呢?宫里头的粮食,很多都是云中郡产的。云中郡产的大米要比别处的好吃多了。”甄皇后长长叹息,似是在回忆那一段美好时光。
“阿婆,云中郡的姑娘们漂亮吗?”
“漂亮,可都比不上我的鸾儿。我的鸾儿长大了一定是南朝第一美人。”
“阿婆又骗人!南朝第一美人分明是安平公主甄绾依,就算绾依小姐出嫁了,还有晚晴小姐呢!你看晚晴小姐,天生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还得了!”鸾歌瞥了一眼愣在角落里神色黯然的甄晚晴。
“青鸾郡主实在是折煞民女了!”甄晚晴掩嘴而笑。
鸾歌又问:“阿婆,云中郡的小伙子长得俊吗?”
甄皇后笑笑,揉了揉鸾歌的长发,问:“鸾儿觉得,你墨渊长得俊吗?”
“鸾儿哪里知道。”鸾歌嘟嘴,讪笑着望向身侧的范云珞,道,“墨渊俊不俊只有舅母知道!”
“真是鬼灵精!”甄皇后伸手轻轻弹了弹鸾歌的额头。
“阿婆,不要这么说我!鸾儿说的都是实话!”鸾歌在甄皇后怀里蹭了蹭,小脸红通通的,俏皮极了。
“好好好!阿婆不说你了!你不是鬼灵精,你是阿婆的小心肝儿,阿婆疼爱都来不及呢!”甄皇后着实喜欢小孩子,鸾歌就好似华阳小时候,乖巧懂事,偶尔还喜欢做些小玩意儿来讨长辈们欢心。果真是母子,她们的性情真的很像。
“阿婆,云中郡的小伙子都是怎么追求姑娘的?”鸾歌又问。其实她是想问:墨渊在云中郡的时候是怎么追求女孩子的?想到范云珞就坐在自己身边,怕她又莫名其妙地吃醋,故而换了个说法。
“云中郡的姑娘多,小伙子少,大多都是姑娘们追求小伙子的。等你墨渊回来呀,你就去问问你墨渊,村上的阿紫姑娘当初是怎么被他拒绝的!”
鸾歌的嘴角不由地勾起,想不到从阿婆这里还能挖到墨渊的爱情史。
“阿婆,等墨渊回来了。你们带我和舅母回云中郡玩,好不好?”鸾歌想要缓和这样紧张的气氛,甜甜地在甄皇后怀里撒娇。
“好。等你墨渊回来,我们一家一起再回云中郡。”甄皇后暖暖一笑,但却没有忘记今晚要做的事。
甄皇后放下鸾歌的手,复又握住范云珞的右手,一脸慈善道:“听鸾儿说,云儿最近孕吐得厉害,怀孩子总要吃些苦,这些都是在所难免的。”
“母后说的是,云儿不怕苦。”范云珞抿着小嘴,吐气如兰。
“云儿乖。”甄皇后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范云珞的手背,又道,“今日本宫特地命人泡了些青梅,孕妇爱吃酸,云儿一定要尝尝。”
范云珞惊得面色青黑,那青梅既然是为她一人准备的,怕是多半有毒。
“隐娘,去端青梅来。”甄皇后已经吩咐下去,鸾歌的面色也惊得惨白。
“皇后娘娘,青梅来了。”隐娘面上毫无血色,端着盘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将青梅放到范云珞面前,便匆匆退下。
范云珞望着眼前的一整盘青梅,心中作呕,明知道是死路一条,却不知道该如何逃避。
“既然是皇后娘娘特地命人泡的,云珞当然要尝一尝。”云珞说完,便取了筷子,从盘中夹起一只青梅,往嘴边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