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红鸢姐姐,鸾儿懂了。”她懂了,真的懂了……
大约是因为喝了那些叫不出名称的草药,鸾歌口中苦涩,似骨鲠在喉,难以呼吸。虽然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鸾歌的心还是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一下,针赘一般,有一下、没一下,痛得难以自已。
“郡主懂什么了,郡主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虽然奴婢也不知道王爷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王爷从来都舍不得伤害自己的亲人。青鸾郡主是王爷所剩不多的亲人,王爷做的所有事,一定都是为了你好。就说上一次,王爷亲手鞭笞郡主,那也是为了救郡主,郡主应该明白的……王爷待人的好,从来不会轻易说出口。”
鸾歌也在心底不停地反问:是吗?真的像红鸢说的那样么?在此之前,她也那么信任墨渊。
可是那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向自己的心窝,血流如注,连太医都说,若不是墨渊身体孱弱、手上力道有限,那一剑刺得不够深,她的心脉恐怕已经碎裂,就算墨渊有再多的理由,他终究还是狠心对她下手了。不止如此,他甚至还亲手将身负重伤的她推下悬崖……这一招招,不都是为了将她逼入绝境吗?
“红鸢姐姐想见墨渊吗?”思索片刻,鸾歌拉了拉红鸢的手,“如果你想,就请你帮鸾儿一个忙……鸾儿有办法让墨渊现身。墨渊可以不顾念鸾儿的死活,但他身为南朝储君,就绝对不会不顾念社稷安危。倘若……”
红鸢似懂非懂地望着鸾歌,两弯柳眉蹙成一团:“郡主是要设计逼王爷现身吗?奴婢怕那样做会坏了王爷的大事……”
“我不管什么大事不大事,我若是两天内见不到墨渊,搞不清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想我一定会疯掉的!红鸢姐姐,你明白那种被心爱之人伤害的心如刀割么?”鸾歌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轻灵眼眸对上红鸢的视线,“我只要一入梦,就会看到墨渊拿着匕首站在我面前……我怕急了,我甚至不敢睡觉。红鸢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
“好吧。只要你所做的事,不伤害到王爷,我愿意帮你。”红鸢终于妥协,以前一直觉得青鸾这丫头刁蛮任性、不懂人情,如今看来,其实不然,她似乎很看重王爷与她的血肉亲情。
鸾歌在寻找墨渊的同时,墨弘和东方楚也动用了他们所有的力量,在整个桐城布下天罗地网,哪怕是皇宫内院都有大内密探在秘密搜寻,可结果却不如人意,别说是墨渊的下落,就连墨渊用来刺杀鸾歌的那把匕首都不知所踪。
鸾歌是带着那把匕首落水的,也正是因为墨渊没有来得及将匕首从她胸口拔出,血脉被匕首堵住,没有导致大出血,鸾歌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可是当东方楚带着一群人在那日坠崖的谷底搜寻时,却没有发现那把匕首的踪影。
东方楚有一种错觉,自己好像跳入了一个精妙的棋局,似乎有一股力量不断推动着他接近青鸾郡主,对方仿佛调查过他的过去,连他心底的那一点点情愫对方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勾起。每一个看似巧合的瞬间,其实都是对方设计好的。
既然如此,何不遂了对方的心愿,他东方楚此生最难以忘怀的人是木妮娜,慕容青鸾有着与木妮娜极为相似的样貌,又有人暗中将她往他怀里推。好歹也是个美人胚子,何乐而不为呢?东方楚干脆假借抚慰家属之名,住进了赵府。
傍晚的时候,鸾歌抱着墨白站在院子里,若有所思。
甄绾依碍于身份,不得进入墨渊的房间,于是她在池塘边守了好久,总算等到鸾歌出了屋子。甄绾依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听说那丫头不会游泳,此时院中又空无一人,倘若她暗中推她下水……甄绾依这样想着,身体已经不自觉地移到了鸾歌身后。
刚要对鸾歌下手,甄绾依便觉得自己背后被人轻轻一推,耳畔响起一声邪肆入耳地警告:“安平公主,万事要小心点……”
东方楚宝蓝色的眼眸在她面前一晃而过,夕阳下微弯的嘴角含了几分讥讽的意味。
待甄绾依看清来人,已经太迟,脚下一个不稳,直直坠入水池,溅得满池水花,成群的鱼儿惊得四下逃窜。
“安平公主落水了!救命啊……”事实证明,这看似一个人都没有的院落暗藏杀机,只要有半点儿动静,立刻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鸾歌怔怔望着甄绾依落水,静默站在原地,不呼救也不落井下石,只是看着下人们忙着往水池里跳,好似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不谢谢本王吗?”少年看不惯她这副淡漠的嘴脸,一手勾起她的下巴,捏紧她的下颚,逼着她与他对视。
鸾歌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甄绾依何时来到她身后她早就知道,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刹那,她还以为是墨渊,可眼角的余光瞥见甄绾依的时候,她的心底说不出的落寞。像东方楚这种恶劣的英雄救美行为,她见得多了,实在没什么新奇,于是漠然回问:“为什么要谢你?如果是因为那日你在崖底救了我的命,我已经道谢过了。”
“方才本王又救了你。”
“可我并没有要你救。”
她的表情那般不屑,就好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少年宝蓝色的眸子隐隐含了怒意,略带愤恨地瞪着她,“为什么你每一次都记不住本王?对你坏,你记不住;对你好,你同样记不住!”
“如果四皇子只是为了让我记住你,那么好,我现在记住你了,可以了吗?”鸾歌原先对东方楚是心存感激的,但是这两天仔细一回味,总觉得在崖底的那日被他捉弄了,心中不服。一个成年人每天喝八杯水差不多足够了,而在崖底的那日,他反复喊着“口渴”,让她来来回回“献吻”上百次,简直可恶至极!
单薄的唇角抿成一线,少年微微眯了眯眼睛,笑望着鸾歌:“让本王猜猜,你生气了。你在气崖底的那一日,本王太被动,你那般主动的‘献吻’,本王居然没有半点反应……”
“你……下流!”
鸾歌一巴掌甩过去,却被东方楚一手死死扣住,他伸出另一只手抹了抹唇,笑得放肆:“说来,你的味道真不错,小舌软软的,咬上去的感觉像樱桃……鲜嫩美味。”
鸾歌一双凤眸氤氲了水汽,瞪得浑圆,一副想要咬舌自尽的痛苦表情。
“别这么看着本王。你大概不知自己生气的时候有多可爱?粉嫩的唇瓣嘟起,让人忍不住想要咬吻。”少年的唇滑过她的发髻,落在她的左耳处,“本王知道,多亏了蜜菁,如今你这只耳朵能听见了……它该是我的专属,只能听我的甜言蜜语,你懂么?”
鸾歌冷笑一声:“那我宁愿它聋掉!”
“那可不行,你这样会糟蹋了别人的一番苦心。”少年很喜欢逗弄她的感觉,双臂紧紧将她娇小的身子环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她越是挣扎,他便越是用力。
“弘哥哥,救命!”鸾歌朝着少年背后一声高呼,东方楚果然立即松手,当他愣神之际,鸾歌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连她怀里的墨白都怨愤极了,从她手中跳到少年身上,狠狠在他手臂上划下五只猫爪印。
红鸢端着药碗来到院子里的时候,甄绾依正浑身湿淋淋的从水池里爬出来,鸾歌两颊通红,东方楚则是一脸狼狈,三个人之间似乎发生了一场恶战。
墨弘听到鸾歌的呼救远远赶来,也不问三七二十一一把将鸾歌紧紧抱在怀里,良久,才松开她问:“丫头,发生了什么事?你有没有受伤?”
鸾歌瞪直了眼睛望着东方楚,默默道:“没事,不过是安平公主不小心落水,我吓到了而已。”
甄绾依也一脸愤恨地瞪着东方楚,“本公主是不是不小心落水,四皇子心里清楚!”
一瞬间,东方楚便成了众矢之的。
红鸢端着药,走到鸾歌面前,“郡主不要闹了,先喝了药,养好身子,其他事情容后再说。”
“是按照我的要求抓的药吗?”鸾歌觉察出红鸢的反常,接过药,犹豫了片刻。
“是的,全都按照郡主的要求熬的,药量下得很足。”红鸢低下头去,目光怯怯注视着脚尖。
鸾歌一仰头,将整碗黑糊糊的草药灌了下肚。
“慢点,别喝这么急。”墨弘伸手,替她抹去唇角的药渣。
甄绾依看着二人亲昵的画面,心中不爽。如果说宁王与青鸾血肉情深,尚可理解,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弘哥哥也会对那丫头如此死心塌地?真是可恨!
“最好药里有毒,毒死你丫的!”甄绾依朝着地面呸了一口,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又冲着一群在背后叽叽喳喳的下人们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出浴图么?”
下人们随即禁了声,讪讪退下。
“南朝的女子,性子都这么烈么?”东方楚无奈地耸了耸肩。
望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鸾歌只觉得脑袋好晕,眼前昏昏沉沉,脚下越来越站不稳……没过几秒,便口吐鲜血,昏死过去。幸而墨弘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快传太医……传太医!”
鸾歌躺倒在墨弘怀中,脸色泛着青黑,嘴角的血迹也渐渐变成了妖异的暗红色,是中毒的症状。
“想不到那药里还真的有毒……”甄绾依一脸幸灾乐祸,“像她这么懦弱的人,活在这世上本来就是多余,趁早死了的好!”
“谁下的毒,什么毒?”墨弘向一头发狂的豹子,紧紧拥着昏死过去的鸾歌。
红鸢心下一惊,背后藏着的另一碗药砸向地面,药汁浸染过的地方,青砖很快黑了一片。红鸢慌忙朝着墨弘跪下来:“奴婢有罪,奴婢在青鸾郡主的药膳中加了噬魂……”
“什么是噬魂?”东方楚也被眼前的状况吓到,“为什么要在她的药中加噬魂?她吃了蜜菁,根本不需要吃其他药!”
“是郡主亲口吩咐的……”红鸢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下,“噬魂是我家王爷留给郡主防身的剧毒,一旦沾上,无解!”
“不可能……”东方楚一手拎着红鸢的衣襟,一手紧紧扼住她的下颚,“你胡说!她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那样严重的创伤下,她尚有求生的意志。如今怎么可能自寻死路?”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红鸢朝着鸾歌默默一拜,袖手匕首忽现,刀锋出鞘,剑光一闪,便要割断喉间大动脉,幸而东方楚眼疾手快,截下了她手中的匕首,鹰兀般冷锐的眸子射入她的心底:“这样死,实在是便宜了你!在青鸾郡主苏醒之前,你别妄想自杀!”
“为什么不让她去死?”墨弘愤怒到了极致,伸手所及,处处都是鸾歌口鼻间喷涌出的鲜血,他仓惶得像个孩子,眼见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流逝,自己却无能为力。
东方楚伸手过去,想要拥一拥鸾歌,墨弘却死死拽着,不肯放手。
“她还没有死,你这个抱法会加速毒液流动、蹿入她的五脏六腑。”东方楚不悦地蹙眉,“吃了蜜菁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死掉?”
墨弘一听鸾歌还有生机,忙将她放下。北朝的医术远比南朝先进,将她交给东方楚,她存活的几率才会提高。
“你们放开她……”红鸢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斜刺里冲出来,一把匕首架在了鸾歌脖间,她下手毫不留情,匕首擦开鸾歌的皮肉,一条红色的溪流顺着她脖间流淌。噬魂的毒性早已让鸾歌昏死过去,她双眸紧闭,浑然无觉。
“郡主说过,她的尸身,你们谁都不许碰!不许下葬!不许火化!她就是死,也要见我家王爷最后一面,有些事情,她要问个清楚!”红鸢一只手臂架着鸾歌,另一只手拿着匕首,横在鸾歌脖间,阻止着旁人靠近,“她不要你们救!她一心求死!你们难道不明白吗?”
刀剑无眼,墨弘与东方楚都不敢轻举妄动,甄绾依倒是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好戏,湿淋淋的衣服披在身上,心情却大好。
红鸢一路挟持着鸾歌,走到宁王的屋子门口,冲着一群人喝道:“你们在门外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否则,我要她当场毙命!”
进屋,上锁。
红鸢扶着鸾歌在墨渊的床榻上躺下,也不管她身上的血迹,一颗心七上八下,惊慌瘫坐在床榻边,抚着鸾歌的脸颊,怔然落泪:“为了王爷,你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倘若,他还是不来,你要怎么办?噬魂的毒,恐怕只有王爷一人可解。”
日薄西山,墨弘与东方楚二人带着重兵,落寞守在门外。
墨弘双拳紧握,回想起那孩子青黑色毫无生气的面孔,他便心惊不已,想要冲进去看看情况,又怕红鸢那个婢子情急之下伤人。红鸢的武艺虽然算不上拔尖,但跟在叔父身边有些时候了,耳濡目染总该有所长进的,想要杀死一个中毒昏迷的女童,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念及此,墨弘更加焦心,来回踱着步子,不知如何是好。
相较之下,东方楚则显得一脸镇定,吩咐下人搬了两张摇椅,淡然坐在屋子门口,目光紧紧锁定着门窗,他倒是很想知道在这么多双眼睛下,南朝的宁王殿下如何旁若无人的进去救里屋中毒的女童……
甄绾依没想到自己的诅咒那么灵验,害得鸾歌当场吐血昏迷,夜半,她也无法安眠,支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去鸾歌门前守着,一有消息,随时禀报。
“兄弟,坐下吧!你这么一直转悠,转得本王头晕!大家都是男人,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本王都明白。你心心念念惦记着这屋里的人,人家未必明白你的苦心,她现在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自己折磨自己,你难道不明白吗?”东方楚漫不经心拍了拍墨弘的肩膀,“你该庆幸,在这个时候,还有本王与你一起并肩作战!”
东方楚的声音里藏着疲惫,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全,烦心的事真是一桩接一桩。
“她哪里是在折磨自己,她根本就是在折磨我!”墨弘重重一拳砸在身后的摇椅上,木质的把手应声而断。
夜幕降临,深蓝色的夜空格外冷清,一轮弯月半挂着,几颗星子无力的嵌在夜空,就好似这片国土上的生灵一般,一不小心就会陨落。
墨弘的目光紧紧注视着门窗,半刻也不敢挪开。东方楚微微眯了眼眸,一手顶着额头,倚在摇椅上小憩。
屋子里没有上灯,黑漆漆的,墓地一般死寂。
红鸢明显感觉到鸾歌的身子一点点冷掉,她伸手放下了红纱帐,一个人远远地坐在书桌边上守着。如今墨弘与东方楚的人手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么其他地方便是今晚的漏洞所在……
“红鸢姐姐,墨渊还没有来么……”因为蜜菁的药性,鸾歌已经渐渐转醒,但她身上的毒液仍在蔓延,导致她浑身使不上力气,说话也有气无力。
“没有。”红鸢眼神落寞。“也许王爷是遇上了什么意外……”
“不是的……”鸾歌仓惶地摇头,“墨渊是真的不管我的死活了……”
女童的侧脸埋在里床,发髻散开,三千青丝乱成麻,心底的那一丝期望一点点消失殆尽。墨渊,我已经做到了这般田地,你还是不愿意现身吗?或许只有我死了,才是真的如了你的愿。
怀里躺着一只软软的猫,墨白见主人伤心难过,乖乖地在她手臂上蹭来蹭去,以示安慰。它伸出舌头想要舔一舔鸾歌吐出来的血,幸而鸾歌反应及时一把将它按住,狠狠砸了它的脑袋两下,厉声斥责:“你不要命了吗?你知不知道我吐出的血液中有噬魂之毒,那种毒只要沾上一滴,足够你死一百次!墨渊抛弃的人是我,他要杀的人也是我……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作死!”
墨白“喵”得叫了一声,发觉了主人的不悦,便缩在床榻一角,不再动弹。
深夜,所有人最困倦之际,黑影闪动,方才还坐在桌案上出神的红鸢很快被人点了穴,敲晕。
“真是不让人省心……”
蓦地,鸾歌手腕上一凉,一双冰冷纤长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复又按了按她的小腹,那人掌上微微运力,鸾歌只觉得喉头一紧,一口苦涩的药味遍布了整个鼻腔,噬魂之毒瞬间被逼了出来,“服了蜜菁,噬魂就不可能在你体内流窜,但倘若长此以往不作处理,毒素迟早会顺着你的体液流经七经八脉……到时候神仙都救不了你!”
“墨渊,你回来了!”鸾歌心中一喜,回头却对上东方楚那双妖异的蓝眸,异样的色彩瞬间在她眼眸中流逝,语气清冷,“怎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不是墨渊?谁让你进来的?”
“呵……你还要等他吗?”东方楚冷笑一声,脸色一沉,左手猛然搭上了鸾歌的右手,“我若是再晚半个时辰进来,噬魂之毒就会进入你的血液,到时候就算有解药,也是回天乏力,更何况噬魂之毒,根本无解!我已经给了他整整五个时辰,可他始终都未曾现身,你还要再固执己见吗?”
“不会的!明明还有半个时辰,我们为什么不能再等等!谁稀罕你替我解毒,谁稀罕?”鸾歌对着少年的胸口一阵猛烈捶打,“你知不知道……我宁愿死掉也不要相信这样的事实。”
“我知道,我都知道。”少年任由他捶打着胸口,争执之间碰上他大腿上的伤,他只得咬牙忍住,舍不得发出半点声音。他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哄孩子一般安慰着:“除了他,你还有我,还有你的弘哥哥,还有很多爱你的人……”
意识到今晚墨渊已经不可能出现,鸾歌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默默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这个世界,并非只有墨渊一个人关心我。这件事以后,我看清了许多。”
“弘哥哥还在门外吗?”鸾歌哑声问,语气中满是沧桑,“我没事了,再也不会做傻事了,你让他早些休息吧。都快午夜了……”
“好,我信你。别再让大家失望。”临了,东方楚又点了鸾歌的睡穴,保证她安稳度过一夜,明天早上大家恢复精力之前,不能让她再做傻事。
“喵……”东方楚刚要离开,便听到床脚传来一声怯怯的猫叫声。
少年弯腰仔细一看,一只黑白条纹交加的小花猫正畏畏缩缩在被子里藏着。墨白见少年看到自己,忙向前跳跃几步,一双爪子紧紧揪住鸾歌的衣襟,然后“喵喵喵”得叫个不停。
“你想说什么?”东方楚认识这只猫,上一次将鸾歌掳进靖南王府的时候,她手上抱的正是这只花猫。这花猫似乎被她精心打扮过,比从前干净多了,毛发也梳理得极为整齐。
顺着墨白的视线望去,鸾歌的衣襟中居然藏了一个翠色的小巧玉瓶。东方楚接过玉瓶,拧开瓶盖,放在鼻尖闻了闻:“是噬魂!这丫头居然随身带着……”
收起玉瓶,藏入自己怀中,东方楚这才伸手善意地逗弄了那小花猫一番:“这一次多亏了你,这毒药本王先替你的主人保管了,等到她身体完全恢复、精神也正常后,本王自会还给她。”
墨白“喵喵”两声,表示赞同。
这花猫与鸾歌无法沟通,但与东方楚倒是很有眼缘,这大概就是国界的距离。
闹腾了一整晚,危机解除,所有人都沉沉睡去。
天微微亮,西苑传来一个丫鬟的尖叫。东苑沉睡中的所有人猛然惊醒。
“安平公主失踪了……”
谁都没有料到,整个赵府上上下下几十个眼线,居然没有人发现甄绾依不胫而走。因为昨日鸾歌在水池边上引起的轩然大波,导致赵府上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东苑,根本没有人去顾及那风平浪静的西苑,甚至连甄绾依的贴身女婢景云都被她支来东苑查看鸾歌的近况,这才让有心之人有机可乘。
再过一日,便要举行册封大典,如今和亲公主失踪,两国恐怕难结秦晋之好。
“绾依在北朝无亲无故,她能去什么地方?”墨弘不解,“何况她从小习武,正常人不可能不动生色地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劫走她。所以,她一定是自愿跟着那人走的。”
“依你之见,她会自愿跟着什么人走?”东方楚幽蓝色的眸子眯成一线,因为数日操劳,薄唇微微泛白。
“绾依倾慕的人是叔父……如今叔父失踪,绾依很有可能是跟着叔父走的。”依照常理推断,能够让甄绾依言听计从的人也只有墨渊。
“这么说,这南朝的宁王带着和亲公主私奔了?”东方楚冷哧一声,“笑话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依逍遥王之见,本王该如何向父皇禀明此事呢?父皇似乎很喜欢那位性格刁蛮的安平公主呢!”
“叔父倘若真的带着绾依私奔,便罪不可恕。四皇子照实上报即可。”墨弘得知墨渊刺伤鸾歌一事已经对他恨之入骨,如今终于可以反击,便趁此机会落井下石。
“这个自然,本王定然如实向父皇禀明。”东方楚抿了抿薄唇,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等等……”虚空中一线沙哑的男声传来,阿寂一袭黑衣,抱剑立于东方楚面前,“我家主人近日并未见过绾依小姐,没有证据,你们不可以诬赖我家主人!”
鸾歌早早醒来,站在院落之中,看着下人们惊慌失措地搜寻安平公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昨日入夜之后,红鸢依照鸾歌的意思,安排人潜入西苑,引开甄绾依。
也许在别人看来最能使甄绾依听话的人是墨渊,但鸾歌却知道,根本不是。能轻易动摇绾依的只是一个死人,她的姐姐,甄芸芷。
红鸢的人进了甄绾依的屋子,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问她:“想不想见一见甄芸芷的坟?”甄绾依便对他言听计从。
直到阿寂出现,鸾歌才知道,自己这一招险棋算是走对了!她的目光茫然望向远方:墨渊啊墨渊,幸亏我没有把所有的希望押在你对我的疼爱上,你对国家社稷的关心远远超过了对我的疼爱……这不?甄绾依才小小失踪一下,你就已经再难忍耐,派阿寂来言和了。
“没有证据,你又凭什么证明墨渊没有带走绾依小姐?”鸾歌上前一步,凤眸微挑,眸光直直扫向阿寂,“除非墨渊现身,才能证明他的清白,不是吗?”
“青鸾郡主……”阿寂淡淡瞥了鸾歌一眼,道,“你身体不好就该回屋养着,不该出来吹冷风!别忘了,在南朝的时候,主人几乎是舍命救你,你现在落井下石,对得起他吗?”
鸾歌愤然反问:“呵……他刺我一剑,又将我推下悬崖。他这样的做法,又对得起我吗?我只是想要个解释而已,他却迟迟不肯现身……”
“郡主,有些事情并非表面那样简单,就算王爷将你推入悬崖,可你现在依然好好的活着,你有没有想过,这一份幸运要演习多少遍?”阿寂自知失言,不再多说,只默默朝着鸾歌一拜,“求郡主放过主人!”
“什么幸运?什么演习?你把话说清楚!”鸾歌内心无比地恐慌,坠崖一事就似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引诱着她一点点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属下没什么好说的,王爷只是让属下转告皇长孙殿下,加派人手搜救安平公主,安平公主并不在王爷手上,恐怕已经落入歹人之手。”
“叔父此行的职责便是保护安平公主安全,如今安平公主失踪,叔父却命本王搜救,这算哪门子道理?”墨弘处处维护鸾歌,见鸾歌刁难墨渊,自然也不愿意听从阿寂的吩咐,“倘若叔父自己藏起了安平公主,本王岂不是白费心思!”
东方楚见过墨渊一次,却从未与他说过话,只觉得那人城府极深,于是也开口为难:“本王也觉得安平公主失踪一事与宁王殿下拖不了干系。还请宁王殿下半天内交出人来,否则本王定然如实上奏父皇!到时两国战乱,恐怕宁王殿下要一力承担!”
“好,半日之内,属下定能找回安平公主!”阿寂说罢,没有多余的解释,纵身一跃,消失在墙头。
鸾歌还想说些什么,阿寂已然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落寞地低下头去。
她转头望向东方楚,伸手:“我不会再做傻事了,噬魂还我吧。墨渊让我用它防身,我一定不会再往自己身上招呼。”
“给!”东方楚早料到鸾歌会要回翠玉瓶,于是昨晚便偷梁换柱,将其中的噬魂全部换成了巴豆。就算她想不通,再做傻事,也不可能真正伤害到自己。
接过翠玉瓶,在墨弘与东方楚焦灼的视线下,鸾歌漠然转身,黯然抱着怀中的墨白,重新回到墨渊房中。
“阿寂出现过了,只是墨渊依旧不见踪迹。”
见鸾歌淡淡叙述这个事实,红鸢总觉得心中不安:“郡主,我们藏起了安平公主,这么做,真的能逼王爷现身吗?万一王爷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无暇顾及此事呢?”
“不会。”鸾歌冷然道,“如果墨渊真的出了意外,阿寂就不可能浑身上下半点损伤都没有。不要忘了,阿寂一直都守护在墨渊身边……”
“离正午只剩下两个时辰,我们真的就这么干等着么?”红鸢心中惶然,甄绾依被她们下了迷药,正藏在屋中。
“当然。墨渊是聪明人,一定会猜到甄绾依的失踪与我有关,他会出现的。”他会来求我的……鸾歌在心底补上一句。也不知为何,不知不觉中,她对墨渊的信任渐渐转变为仇恨,她想要个理由,为这个理由,她一定不会轻易放手!
在屋中坐了不到半个时辰,阿寂果然避开墨弘和东方楚的耳目,再次来访。
“墨渊猜到了?”鸾歌冷笑着望向阿寂,“猜到了是我做的又如何?他猜不到我将甄绾依藏在哪里……就算他连这个也猜到了,弘哥哥的人也一定不会愿意帮着他来搜我。”
阿寂抱剑而立,一向淡然的眼眸中居然露出了几分阴狠,拔剑而上,直指鸾歌颈间的大动脉:“说!你把甄绾依藏在哪儿了!诩阳剑可不是吃素的!”
鸾歌目光坦然回视,嘴角竟露了几分笑意:“如果我怕死,昨天我就不会亲自吞下噬魂了……除非墨渊亲自来找我,否则,我绝不放人!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我要这惨淡人生何用?”
“希望你不要为自己所做的决定后悔。”阿寂颓然收剑,目光阴晦,“你一再逼主人现身,总一天,主人会因你而死!”
“等等……”鸾歌忙出声唤住他,脸上满是期待,“墨渊什么时候来见我?”
“主人行动不便,半个时辰后便到。我劝你先喝一碗押惊茶,免得见到主人时过于吃惊。素闻青鸾郡主感情丰富,那么就请你珍惜自己的眼泪,省着点用,我担心你见到主人的时候……哭不出来。”作为影守,阿寂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
鸾歌原以为自己会很镇定,可听了他这番话,她的心又不由自主的揪紧。什么叫“眼泪省着点用”,怕她哭不出来?失踪的这几天,墨渊到底出了什么事?
想要问出一点点消息,可阿寂却守口如瓶,半点都不肯透露,只说:“主人是为了郡主好,才躲起来。”
这样的答案让鸾歌更加惶恐不安。
待到阿寂离去,红鸢便蹙眉上前:“郡主,奴婢有种不祥的预感。”
鸾歌烦恼地扯着自己的长发,目光颓然:“红鸢姐姐,我和你一样,感觉差极了。听阿寂的口气,墨渊一定是出了事了……”
“那我们还要继续吗?”红鸢问。
“继续,为什么不继续?”鸾歌蹙眉,“如果我们就这样半途而废,我们连墨渊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郡主说得对。”
“替我梳妆,我要穿得整整齐齐地去见墨渊,不再让他担心。”鸾歌取了梳妆台上的桃木梳,递到红鸢手中,“我的头发太干太硬,你在桃木梳上抹一点桑叶汁,兴许会好些。”
红鸢依照鸾歌的话,替她小心打理了头发。
鸾歌又觉得古代的胭脂水粉太粗太糙,抹在脸上厚厚的一层,跟面粉一样,焦急地直搓自己的小脸。
“郡主,你大概是太紧张了。你大不必如此,如果王爷还是从前的王爷,以他对你的宠溺,自然不会在乎你设计逼他现身;如果王爷不再是从前的王爷,你还会在乎他对你的看法吗?”
鸾歌蹙眉,不得不说,红鸢分析得恰到好处。
自服下蜜菁后,鸾歌的耳力比平常人还要好上许多,安稳地躺在床榻上,浅眠了一小会儿,赵府门口便传来阵阵车轴声。
鸾歌知道一定是墨渊回来了,便推门出去。
少年的轿撵已经停在了屋子门口。
他依旧是一袭长袍,不染半点尘埃。只是他静静地躺在那儿,死去一般,双眸紧闭,面上是一如既往的笑,却不能站起来同她说话。
“墨渊……”她扑过去,轻轻唤了一声,却得不到回应。
“墨渊,你怎么了?”
少年处于深度昏迷之中,根本听不到她的呼喊。
少年薄唇紧抿,惨淡泛白,明显病重。鸾歌惊惶地伸手探了探,他的呼吸极弱,似乎随时都会停止。
鸾歌再靠近一点,他那看似干净整洁的白色衣衫底下,鲜血正一滴滴渗透出来,不一会儿,便开出朵朵妖冶的曼珠沙华。
“墨渊不但病发,还受了重伤?”鸾歌一脸疑问,望向阿寂,“他是怎么受伤的?为什么要躲开我们,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阿寂避而不答,鹰兀般冷锐的目光射向鸾歌:“惊了主人养伤,郡主现在如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