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我们同时开口,同时愣住,我想到了那日在飞燕亭的时候也是如此,同时说同一句话,而之后,又不知道要如何接口。
沉默了一会,他走到我旁边。昨夜增辉殿,我只是匆匆一瞥,今日我方才看清他。他眉眼之间,早已褪去了稚嫩,多的,是英挺,线条也更加突出,举止更是甚过当年。他伸手抚了一下雪琉的毛发,“我记得这匹马驹。”话落,他侧过身来望着我,“那日在赛马场,你就是骑着它吧。”初遇,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时隔两年,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说话。
我吸了一口气,“凌夏,你看见了信吗?”
“信?”他困惑地望着我,“什么信?”我一愣,“没有看见吗?那你怎知我在此处?”我诧异。怎知我话一问出口,他却不出声了,我等着他的答案,许久,他才轻声说道,“是因为我的马儿,我闻到了它身上的味道,我记得第一次在赛马场见到你,你身上也是这样的味道。”他的话让我当场一怔,垂下眼睑,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内心的狂喜将我填满。他肯来见我,肯说这番话,至少说明,他并不厌恶我,甚至,点滴铭记于心。
“凌夏,我想解释。”我见时机正好,正欲开口澄清过去的误会,谁知他却阻止了我。他摇摇头,“那件事情,我早就忘记了。其实,我也有想过要去含鸾殿,把那件事情说清楚,只是你未必愿意见我。我明白,宫里的人如果一朝被背叛,从此往后便不会再轻易相信他人。”
我摇头,“我信你。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太小心眼,那日在玉台并未给过他解释的机会。
“原来你还信我。”他笑了一下,眼眸弯成月牙,忽然开口,“我知道我不该开口问,如若你不想回答就当作没有听见,我想问,昨夜为何。”他的声音忽然放轻,“在增辉殿的时候,你是真的因为一时的不适才离开的吗?”
我微微一怔,他说到了昨夜,那么,我能告诉他为何吗,亲口告诉他,因为他要北征了,我是因为难受,才失态的?我在他脸上竟瞧出了等待的神色,内心忽然一片清明。这是一场未知的战争,变数如此之多,如果我现在说出口,等于是给他带去了烦恼,如果没有以后,我又何必现在徒添他的负担呢?让他安心征战,若是还能有相见的那一天,我会亲口告诉他。
“凌夏,活着回来,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他好看的双眸闪着些什么,“好,我等你告诉我,昨天晚上,还有。段临宇。”他终是提到了段临宇,我想,他介意了。他介意段临宇,就代表,我不是在自作多情,我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沐雪琉,这一遭,你毕竟没有白来!
凌夏忽然在怀中揣摩着什么,我定睛一看,是一株琉璃。“这是我娘的遗物,我娘身不着华服,这只琉璃是她唯一留下的饰物,我随身戴着。”他顿了顿,竟伸手执起我的手,把琉璃放入我手中,我顿时感到自他身上温暖透过此物传到我手中,“给我的?”我哑声问道。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说的话吗?很巧,我娘也喜爱琉璃,所以我便记住了你的名,也记住了有个姑娘和我娘一样钟爱琉璃。”
我紧紧拽住手中的饰物,不知怎么的,眼睛就红了,我低下头,不想让凌夏见到此刻的我。清晨的寒雾加之昨夜在窗口小歇,让我受凉了,我打了一个寒颤和喷嚏,将泪水也沁出了眼眸。凌夏见我如此,将贴身的大衣脱下,罩在我身上,“别忘了,你是千金之躯,别太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了。”
简短的话语,却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感受到的,除母后外的人带来的温暖。常听母后说,如果你将一条小狗牵回家,好心的喂养它,给它关怀,那么它致死都会对你忠心不二,死心塌地,人也是这样,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总是那么难以忘怀,就像中了毒药,这种毒药,会深入一辈子。
他送我琉璃的那一刻,我想到了我塞在信封中的除信以外的那样东西,很巧,也是琉璃,是我最钟爱的饰物,在我身边,已经有八年了。我犹豫了很久才从发间拆下,放进信封,意喻我想要与他和好如初的决心。然而,我们的心思,竟然如此相似。
凌夏抬头望向东方刚升起的太阳,唉唉自语,“此去路途遥远,凶险不定,更不知能否保住性命,其实说到底我也是个自私的人,我只不过。也想有人能记住我。如果某日你发现这支琉璃并没有任何意义了,或是,有了更好的代替了它,也请不要把它扔掉。”他朝我笑笑,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笑容参杂着落寞我朝他点头,那一刻,下了一个决心,无论多久,我都会等,等到我们再次相见的那一天。哪怕,是生离死别。
忽然巷子口传来凌夏的兄长凌琪叫唤的声音,我从凌夏的眼中看到自己苍白的面色,我想,真正分别的时刻到来了。
“我要走了,大哥在叫我。”他顿了顿,然后转过身,走了几步,回头,见我仍然停留在原地,他沉吟道,“为何还不离去?”
我摇摇头,“送别人的时候,我总是看着别人先离去的。”我说谎了,事实是,我从来没有送过别人,他是我送行的第一个人,就算留个背影也好,我要看着他消失在我视线内,因为两年前在玉台,我没有回头看他离去。心里一慌,忽然朝他叫道,“凌夏,我的信,放在你的马座低下了,打赢了仗,才拆开来看!”
他停住了脚步,在几步之遥回头看了我一眼,开口“我可以叫你的名吗?”
我愣了愣,然后点头。
“雪琉,保重。”话落,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踏步离去,脚上还被晨露沾湿了。渐渐,那抹身影消失了。我低下头,将自己埋在他披在我身上的貂皮大衣上面,深秋窄长的巷子中,只剩下枯叶,我,和我的马驹,雪琉。我仍然站在那里没有动,不过片刻,我听见了浩浩荡荡的马蹄声,我知道,凌夏是真的走了。
我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无声浸湿了那件貂皮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