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杰嘉措的政治错误主要有三个:第一,他隐匿了五世达赖喇嘛去世的消息,一瞒就是15年,而且此前康熙请他出兵攻打吴三桂的时候,他不但不积极响应,反而从中调和,从维护与清政府的关系方面考虑,造成了政治被动;第二,他联合准噶尔对付和硕特蒙古遗留在西藏的势力,这实际上是在延续五世达赖喇嘛生前的政治思路,但那个时代,局势是天天变的,此时的准噶尔首领是噶尔丹,他可是和清政府对着干的人物,联合他就等于得罪清政府;第三,在西藏内部,他还面临着和硕特蒙古当年留下来的势力,本来经过五世达赖喇嘛晚年的几次调整,这股势力已经逐渐弱化;但既得利益谁也不可能放弃,恰好此时和硕特蒙古出来个厉害角色,他就是固始汗的曾孙拉藏汗。这是个十分彪悍和狡猾的人,也正是他点燃了西藏地方事务内外矛盾的总导火索,也直接造成了仓央嘉措的悲剧命运。
1705年,拉藏汗和桑杰嘉措两方发生战争,桑杰嘉措被处死,拉藏汗掌握大权。此后,他就对仓央嘉措多方责难,并向清政府奏称由桑杰嘉措所拥立的仓央嘉措,并不是五世达赖喇嘛真正的转世灵童,他“耽于酒色,不守清规”,“是假达赖”,“请予废立”。
康熙帝接到奏报后,命将仓央嘉措“执献京师”。路经青海的时候,1706年冬天,时年24岁的仓央嘉措突然“死亡”。
如果作为对个人的描述,仓央嘉措在正史中记载的生平其实就是这么多,非常地简单,简单得跟普通老百姓一样。他没有什么伟大的宗教功绩,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政治贡献,作为地方领袖,他的生平是没有什么可大书特书的。
不过,正史和野史的记载,都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尾巴”。
正史的“尾巴”是对这段历史的补充:在仓央嘉措“死”后,拉藏汗将生于1686年的益西嘉措迎至布达拉宫。据说,这个人是拉藏汗的私生子,拉藏汗拥立他的目的就是要牢牢地掌握西藏政教大权。康熙皇帝批准了这个新的“六世达赖喇嘛”。不过,西藏僧俗群众都认为他才是真正的“假达赖”,并秘密找到了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格桑嘉措。当然,为了避免拉藏汗的迫害,这个灵童被供养在青海的塔尔寺。
至此,当时的青海西藏实际上存在两个“达赖喇嘛”,一个是补缺的新“六世”,一个是候补的“七世”。奇怪的是,清政府对两个都默认。
康熙皇帝清楚西藏局势是很混乱的。1713年,他册封第五世班禅罗桑益西为“班禅额尔德尼”,命他协助拉藏汗管理好西藏地方事务。从此,历代班禅的“额尔德尼”名号便确定下来。虽然册封班禅能尽量地起到稳定作用,但西藏的“历史遗留问题”还是没有得到根本解决。
不稳定因素在于此前跟五世达赖喇嘛、桑杰嘉措交好的准噶尔,因为它的首领噶尔丹是五世达赖喇嘛的弟子,也是桑杰嘉措的同学。在扶持噶尔丹上位的过程中,格鲁派对准噶尔是出过力的。虽然此时噶尔丹已死,但准噶尔势力依然存在,后继者策妄阿拉布坦早已觊觎西藏。1716年,他派大将率6000精兵,打着拥护格桑嘉措进藏、反对拉藏汗倒行逆施的名义,发动了战争,拉藏汗死于乱刃之下。此后,他废掉了拉藏汗拥立的益西嘉措,并对西藏实行了残酷的统治。
三年之后,康熙命皇十四子允禵为抚远大将军,对西藏用兵,打败了准噶尔部,清除了蒙古势力在西藏的政治影响。1720年,康熙正式册封格桑嘉措为“第六世达赖喇嘛”,这就是历史上第三个“六世达赖喇嘛”。不过,1724年,雍正再一次册封的时候,却不提他是第几世,直到1757年格桑嘉措去世,他的真实谱系身份还是没有明确。1781年,到了乾隆朝的时候,清政府册封格桑嘉措的转世灵童为第八世,这也就是承认了格桑嘉措是第七世;而格桑嘉措又是仓央嘉措的转世,那么,这就变相地承认了仓央嘉措是真正的第六世达赖喇嘛。至此,中央政府最终确定了仓央嘉措的真实身份。
以上是正史记载中的“尾巴”。在野史中,仓央嘉措“去世”后的“尾巴”就没有这么多复杂的历史、政治问题了,民间关心的还是他个人。也就是说,这条“尾巴”是对他生平的补充。然而这种补充是如此的五花八门,让人分辨不出它们是传说故事,还是历史真相。
据说,在1706年的冬天,在凄冷荒凉的青海湖畔,仓央嘉措并没有死去,他逃了出来,此后隐姓埋名地活到了64岁。至于他是怎么逃出来的,逃出来之后又去过哪里,这就众说纷纭了,大多数人比较相信的是一种“阿拉善说”。目前似乎也有很多证据证明这是真实发生的。而且,就算还有别的一些说法,和“阿拉善说”也没有本质的冲突,到最后都可以归入到这一大类里。
“阿拉善说”的大概情节是,仓央嘉措逃了出来后,四处云游,先后周游了青海、甘肃、蒙古、四川、西藏、印度、尼泊尔等地。据说他曾当过乞丐,送过尸体,生活极为艰苦。1716年前后,他来到现内蒙古阿拉善旗,从此在此地生活,先后担当了13座寺庙的住持,讲经说法,广结善缘,创下无穷的精妙业绩。1746年,64岁的仓央嘉措染病去世,但他的事迹为广大阿拉善人民传诵,当地人民为他修建了灵塔,供奉了他的遗物。
无论是正史中对历史的补充,还是民间中对个人生平的续写,这两条“尾巴”一加上,仓央嘉措的人生立刻就生动了起来。在生动的背后,又处处充满了神秘色彩,其中总有些让人琢磨不透或者浮想联翩的地方。
这就形成了仓央嘉措的民间化生平。
一个历史人物的生平,若能完全从正史记载过渡到民间化,需要一些前提。首先,正史记载最好不完整、不清楚,太详细了就没有让后人想象发挥的空间,如果正史记载有矛盾之处,想不让民间编故事都难;其次,这个人的经历、命运、性格等总要有点超出常人之处,或者让人敬佩,或者让人同情,或者让人痛恨,总之都要让民间产生极大的好奇心、激起某种强烈的情绪;第三,如果在这个人的经历、命运、性格等细节之处,有大量这样理解也可以、那样解释也说得通的情况,那就非常难得了;第四,需要一些民间文学作品推波助澜,就算没有笔记小说、曲艺戏剧作品来演绎,最少也要有民间传说。
可以说,以上几条,仓央嘉措还真是样样不缺。
造成这种情况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关于他的生平中,正史记载中有三个“盲点”。也就是说,在这三处,正史里记载的都不详细,也都容易让人怀疑,民间正好趁着混乱编故事。
这三个“盲点”是三个时间段:第一,童年青少年时期。按照史书的记载是处在秘密监护下学习佛教经典,但在民间,任何“私密生活”都是容易引起好奇心的;第二,活佛时期。也就是他正式成为第六世达赖喇嘛之后的生活状况,史书中有不多的侧面记载,但很令人费解,让人琢磨不透的事情总是可以加工出一些民间故事的;第三,死亡和后事。史书中的记载让人不相信,人们宁愿相信民间故事,况且这些民间故事说的有鼻子有眼,越传越生动、越传越有生命力。
那么,在民间传说中,仓央嘉措的生平是什么样的呢?
需要说明的是,以下的故事是根据若干民间故事整理而成的,其中绝大部分是演绎出来的,这在民间文学中,倒是可以理解的。但为了自圆其说,或者塑造典型环境下的典型形象、故意制造矛盾冲突,故事中很多地方不惜改写历史。要命的是,不光改仓央嘉措本人的,就连和他沾边的、完全可以不改的,也都给改得面目全非。比如,他的父亲在真实的历史中明明活得好好的,但为了突出仓央嘉措的悲惨命运,一出生就先让他父亲死掉了,使他当了几年的苦命娃。所以,如果我们真的把民间故事当成历史,那就大错特错了。
1683年,仓央嘉措出生了,但他是个不幸的孩子:家境本来就很贫寒,又倒霉地遇到了幼年丧父的灾难,只好从小就给别人家做放牛娃;偏赶上他的舅舅和姑姑又是贪财的黑心人,夺走了他家仅有的财产和房屋。
好在,仓央嘉措从小就性格开朗、聪明伶俐,深受乡亲们的喜爱。这一天,几个神秘的僧人来到他家,经过了一系列“考查”后,动员他母亲搬家,并说,这个孩子天资聪颖,是块好材料,不如让寺院来教他学习,这样也能分担一下他家的生活压力。
日子过得本就艰苦,抚养孩子尚且不容易,就更别提让他受教育了,听到这一建议,母亲很愉快地答应了。从此,仓央嘉措就告别了慈爱的母亲,告别了与小伙伴嬉戏玩耍的庭院,告别了山清水秀的故乡,跟着几位僧人来到措那宗的寺院里居住。6岁那年,有6名学问高深的僧人担任他的教师,从此,他开始了枯燥的学经生活。
这里没有平民生活的亲情与欢愉,没有母亲慈祥亲切的爱抚,没有小伙伴们天真烂漫的欢歌笑语,与童稚未脱的儿童、鸿蒙初开的少年终日相伴的,只有老师们道貌岸然的教导训示,以及那些金装彩绘的佛像、菩萨……
这一变化给他童年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伴随着他走过少年时期、步入青年。15岁的仓央嘉措,俊秀清朗、英姿勃发。他高高的身材、红润的脸庞、眉清目秀、气宇轩昂,他学会了骑射,剑术高超,身具出色的武艺,很快成为青年男女中瞩目的核心人物。但更吸引女孩子目光的,是他浪漫自由的天性和做得一手好诗的才情。
这时候,他认识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她的名字很好听,叫玛吉阿米。他们两小无猜、海誓山盟。仓央嘉措早已经厌倦了学经的日子,他经常返回故乡去看望母亲,并亲手在家乡种了一棵柏树。此时的他,幻想着有一天,带着心爱的玛吉阿米一同回家,过一种浪漫的田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