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以陌把快递大信封递给我，自顾自蹲下去，把翻出来的衣物一件件放回原处，默不作声。
信封上没有收件人的名字，寄件人的地址，也是这里云珈自己公寓的地址，联系电话也统统都是这里的座机。
“这什么意思？云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注射用苯巴比妥钠。你可以简单理解成镇静剂一类管制药物。”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哑然失笑，连连摆手：“行了别开玩笑，云珈怎么可能药物上瘾？”
安以陌关上最后一个抽屉，站起身，扫了我一眼：“你对Elena很了解么？或者换一个说法，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她的呢？”
“我……”
说到一半的话卡在喉咙口。半年多前？笑话，这样的答案怎么说得出口。平时可以嬉笑怒骂，说着今天下班别忘从超市里带牛奶，好像已经认识很久的朋友。然而，我忘记了，长大以后的所谓“朋友”，至始至终都有保留。
“李瞳小姐，我无意冒犯你。”安以陌彬彬有礼地开口，自知或者不自知地拒人于外，然而始终紧锁的眉头像极了季彦说到云珈时候的表情。焦虑和担忧，这些都是伪装不来的。他抿了抿嘴角，想问什么，似乎有些为难，然而最终还是开口：“李瞳小姐，她今天什么时候走的？”
“下午，我回来的时候。怎么了？”
安以陌指了指我手里的信封：“那就可以解释了。有人在威胁她……是谁不重要，E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意无意得罪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处在怎样的危险之中。李瞳小姐，你认识的云珈，已经和高中时候的E完全不一样了，那个时候，她曾今药物成瘾……”
我漠然地听着安以陌说下去，短短的几句话，像是一个旁观者，怀揣叵测的心思看一个陌生人的电影：白天制服笔挺在私立学校里引人瞩目，晚上却又是光怪陆离的另一个样子，藏在宿舍里的酒瓶和药物甚至差点被校方发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但如果吃维生素C犯法，她就一定会去吃。你明白了么？高中时候，Elena就是这种人。”
“那么你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她不是一直喜欢你，你们不是青梅竹马么？”
“青梅竹马？”安以陌愣了一愣，嘴角动了动，变成一抹清苦得难以察觉的笑容：“小时候的事故以后，我和父母去了其他国家，就没有和她在一个学校。直到六年前，我才重新回去，看到她的时候，就已经和我记忆中的E判若两人了。”
“等等，六年前……”
我来不及问出口的问题被一串手机铃声打断。
安以陌拿出手机，看到屏幕却突然一愣。“是Elena。”他低低说了一声，匆忙打开翻盖，那个机器似乎变成了转瞬即逝的精灵。他深潭一般望不到底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波动，那些挣扎着摆脱矜持冷静的镣铐纷纷汹涌而出的惊喜，不容错认，连带温润的声音都有了压抑不住的颤动：“E，你在哪里？”
突然，他的脸色变了。来不及收聚回来的惊喜凝固在脸上，他低下头，声音微哑：“……知道了。好的，我明白。”
“怎么了？”
“不是她。”安以陌一边说着，一边匆忙往楼下走，“是捡到她手机的酒保打来的，因为是分组里的第一个号码。她半个小时前走的，去哪里，酒保也不知道……”他的脚步微微停了停，“我早该猜到！那种样子打电话给我！李瞳，打电话给季彦和何子炀，告诉他们E出事了！你等在这里，如果她回来了随时联系，给你，名片上有我手机！哦，对，如果她先回来了，醉得一塌糊涂，就给她多喝水，再给她吃点面包或者牛奶什么的，她肯定脾气很坏不肯喝也不肯吃，还吐得一塌糊涂，但你一定要这么做，知道么？拜托你了。”
“哦，好。喂，安以陌，你哪里去？”
“做我高中就习惯的事情，去找她！该死的，连手机都会忘记，她喝醉了被人卖掉自己都不知道！”
门开了，又重重关上，连同那个我以为会一直冷静自持的背影，一起消失在视野之中。
我给季彦打了电话，还是关机，还是电视电话会议，办公室的女秘书还是语调甜美。
我捏紧话筒，大声吼：“什么该死的会议要从下午开到半夜！让季彦听电话！他妹妹出事了！快让他接电话！”
没多久季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喂，李瞳，镇定一点，云珈出什么事了？”
“下午她就出去了，没有回来，刚才有人打电话给安以陌，说她喝醉了，手机都忘在酒吧里，但现在还不知道人在哪里，安以陌已经去找了。”
“好，我知道了，我去叫何子炀也帮忙，你就在家里等着。随时联系。”季彦简短地说完，挂了电话，甚至没有问原因，或者，了解她的人都不需要再知道原因……
城市这么大，一条条街道织成一个我永远不会明白的迷宫，如果在其中的某一个地方找到一个人，一分钟、两分钟，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我坐在沙发上，盯着大厅里的座钟，钟摆漠然地来回移动，每一秒钟都好像有电话响起，然而我去看手机和电话的时候，它们都是沉默。
十二点早就过了。
一点很快到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然后是一点一刻。
一点半。
一点三刻……
两点……
我浑浑噩噩。
突然，门打开了，然后云珈走进来，踩着高度惊人的凉鞋，纯白连身裙做工精良，盘着头发，脖颈优美，上面扣着丝带系着一个镶钻的大写字母Y，连同耳畔故意漏下的一缕秀发一起轻轻晃动。
我说云珈你冷不冷啊，大冬天得弄成这样。
她笑了笑，然后说，你以为我谁啊，我可是云珈啊！
说着她竟然开始动手继续脱衣服，穿着衬裙，光着脚，一地的玻璃渣子，她站在上面走来走去，一条条血线好像在画迷宫。她苍白的脸上，嘴唇鲜红得突兀。她轻轻哼唱：Wetrytohidewhatwefearinside.
我问她，你哪里去了啊，你到底干嘛。
她张开嘴，说了句什么，但是我听不见，她接着露出美丽又隐秘的笑容，简直可恶极了。
别来管我，不要问我过去发生了什么。她又重复了一边，一字一顿地说着。
不知哪里来的阳光，抚摸上她深刻的五官，那是一个淡金色的人形，骄傲明亮又锋芒毕露。我死命睁大眼睛，但还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我伸手去拉，突然，她整个人在我面前碎了，一地的碎片像是在空气里面一点点地融化……
喂，云珈！
我惊醒过来。突然想起来几天前她说过的话。
——有时候，想起来，我就是那种非把自己折腾死，累死在半路上的人。
我的过去简简单单清清白白，所以那个时候，觉察现在会发生的事情，和说这句话的她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两点半，我的手机响了，是季彦。
“喂，李瞳。”季彦呼吸急促，声音低沉，“找到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