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彦在下午四点按响了门铃。他怀里捧着一个家乐福袋子,穿着浅灰套头薄绒衫,墨蓝色细白条衬衣,俨然是一副学生派头。
“呦,愣住了?呵呵,本公子难得的休闲装扮果然很好看吧!”
我扔给他一双拖鞋,牙缝里好不容易龇出两个字:“好看。”
回答轻得像蚊子叫,但是季彦听到了。他不急着换鞋,颇为自得地在门外转了一圈,直到云珈在里面非常煞他风景地故意喊了一声“李瞳,似乎有人不准备进来,别把空调放出去了,快关门。”。
“李瞳,别光看着,帮我提到厨房去。”
“怎么?”
“为了日后能够分担一般家务,今天我下厨!当然——在李瞳老师指导下。”
我看着零零总总可能在我手中成为美食的食材,只是怀疑从小娇生惯养,如今又有五星级酒店公寓式家政助理的贵公子,会把它们的下场变得怎样可怜。
不到十分钟,我的怀疑成真。
“你说面条要煮多久,怎么钢筋一样!说明上写着只要五到十分钟就可以了,但我烧到现在怎么还感觉不对,水都已经开了,冷水我也加过两遍了?”
“季彦,煮面条的时候还是把锅盖盖起来吧。水蒸气中的热能……”
“哦,这样!难怪!”
我看着季彦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包装袋,戴着围裙,面前锅子升上来的水汽袅绕出厨房氛围,看上去还挺像回事。不过他还是空有一个好身板,配合着围裙和憧憬家庭煮夫的不自量力,假惺惺做厨具展示模特……
“李瞳,救命,要煸炒番茄酱了!你快过来看着我教一下!那是油锅!”
“等下……来了。喂,已经是做好的肉酱,你还要加那么多油?”
“有备无患!”
“成语不是这么用的,大公子!”
“你明白意思就行。嗯,接下来我能搞定,你去工作吧,亲爱的。”
我眼角抽搐,将信将疑退出厨房,手指放上键盘,迟迟等待着再次传唤,悲惨如同那个等待着另一只鞋落下的楼下失眠症邻居。
“嗯,胡椒粉……李瞳,白胡椒还是黑胡椒都没关系的吧?”
“黑胡椒!等下,我放在架子里面了,你可能找不到……”
“啊,糟糕,你不早说,我已经加了白胡椒了,没关系的吧,反正都是胡椒!是不是?”季彦笑眯眯地,似乎人畜无害。
“你看,李瞳。”云珈笃悠悠地翻了一页杂志,似乎有那么些小得意,“两者相较,其实还是教差不多一张白纸的我做饭比较容易吧。”
我瞥了她一眼:“半斤八两。”
我的原定计划是在除夕下午抽出一个小时写好严姐布置的少女恋爱类游戏背景设定,然而时常 被季彦的一声“李瞳”传唤走,过了半天,WORD文档还是基本一片空白,只有最上面一行“女性向恋爱游戏初步策划书”惹眼得孤孤零零。
十分钟以后,一盘所谓“意大利面”,实则是白胡椒肉酱拌钢筋面条的玩意儿端到了我面前。
“老师,请品尝。”季彦一鞠躬,恭敬地奉上叉子,“我已经尝过了,味道还不错。”
已经是只需要热一下肉酱,烧熟面条,随意搅拌就可以上桌的意大利面——已经是这样简单的烹饪步骤,如果味道还有错,您的本事也就实在太大了吧,季彦!
我这样想着,挑了挑眉毛,严肃神情,将信将疑卷了一叉,小心地送进口中,为了鼓励某位自称“日后有志分担一半家务”的人,勉强忍住笑:“哦,的确还不错,能吃出是意大利面的同人之作。”
“很好!那么接下来,我就去挑战糖醋小排吧!昨天我下了菜谱的!”季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菜谱,自信满满,却看上去有些奇怪,这些事情,怎么也不像是他会自发做的。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鉴于一直以来季彦先礼后兵的脾气,我还是我赶忙拦住他:“还是交给我吧……不管怎么说,今天也是公历除夕,吃饭大事,不是季大公子你随便放松玩乐的。”
云珈唯恐天下不乱,连忙帮腔:“就是就是!我还指望吃顿好的呢,再说晚上何子炀也来,那么多人过除夕,如果吃你烧的,也太……”
“云珈你别打岔。”季彦从桌上抓起一块饼干,塞进她嘴里,继而转向我,“李瞳,我是怀着赔罪的心情帮你分担厨师任务的。”
“赔罪?”
“今天中午失约……”
“哦,这个埃没事,没那么严重。而且做菜我本来就挺喜欢的。”我笑笑。
“喂,李瞳,有没有生我气?我是说,中午失约。”
“这句话电话里不是问过了?”
“我想听实话。”
我认认真真看了季彦一眼,的确是如同打扮一般难得的严肃神情。我叹了口气,率先妥协:“……好吧,我说实话。生气不至于,不开心是当然的。”
“不问我去哪里了?”
“问了你会说?”我斜了他一眼。
季彦眯眯笑着,狡诈得像是狐狸。“当然要分可以说和不可以说两种情况,来分开判断,亲爱的!”突然,他飞速亲了下自己的手指,然后贴到我的脸颊上。
他的手指凉凉的,然而我却觉得自己脸上被碰到的地方一点点热起来。我不自觉皱了下眉毛,然后转身就往厨房走。
不远处餐桌边看杂志的云珈一声轻轻地又决然不允许天下太平的口哨。
何子炀在傍晚到。听说季彦要来云珈这儿和我们一起过除夕,他就预定了餐桌前的座位,说是自己在上海没有去处,自己妹妹回美国去了,一个人泡酒吧没有朋友陪伴太凄惨。
“提前祝新年快乐!干杯!”
“干杯!”
“干杯!”
“新年快乐!”
四个装着香槟的水晶杯撞在一起,声音和颜色,都是盛大堂皇。竟然像是组合良好的两对,其乐融融。
“我去把餐前开胃菜端上来。”季彦向厨房走去,还得意洋洋地搓着手。
“哦,难得!季彦下厨啊!李瞳,把讨厌家务的人感化到如此地步,Goodjob!”何子炀伸出大拇指。
“呵呵,不敢当,实际上……”
“是订好送来的。他只要分别装盆就可以了。”云珈凉凉地把我的话接过去。
何子炀恍然大悟:“和以前一样啊!哦,对了,Elena,我今天来的路上就在想,我们几个,有很多年没有在一个地方过新年了。从你来中国以后,就没有了吧……”
“啊,是。”云珈淡淡地回应。说着,她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向我解释:“我们三个可是从小厮混到大的哥们!在国外的时候,平时过节几乎都在一起的,我们三个。”
“何子琳呢?”我问。
何子炀颇为无奈:“哦,她和我们和不来。”忽然他转向云珈,笑容里多了几分玩味,“不过,Elena,你应该说,是四个吧。我相信你不会忘记导致我们未能步入婚姻殿堂的安以陌,亲爱的前未婚妻。”他一手端着鸡尾酒杯,一手去搭云珈的肩膀。
云珈不动声色把肩上的手拎开,换了个角度站。“今年最后一天,我可不想吵架。另外,你也是第二次订婚的人了吧,可以收敛了!”
何子炀耸耸肩,很是无所谓地笑了笑:“那种婚姻,你也知道。我只有一个瞬间,产生过想要娶特定一个人的念头,你知道的。”
云珈叹出一口气:“我说,N……”
“但凭您吩咐,Elena公主殿下。”何子炀说着,夸张地行了个礼,有板有眼拿腔拿调。“只是别站在女权主义立场,指责我花心。呵呵,不如表扬我诚实地接受自己的本性吧。而且你比自己以为得要更加像我一点,Elena,你知道的……呵呵,我们是朋友,所以我说这样的话。”
“对,我们是朋友。”云珈转着玻璃酒杯,没有再说话。
忽然,季彦的手机响了。
我接起手机。
“喂,是季彦先生么?”
像任何言情小说里会写的一样,那是一个女声……而且,在我说了“抱歉”之后,对方率先挂了电话……
“谁啊?”云珈自然地问了一声。
“不知道,是一个女声。”
云珈眼睛一动,没继续开口。而何子炀还不知死活:“呦,李瞳可你要把季彦看得紧一点啊,呵呵,这可是熟知季彦的人给的劝告啊!”
我不知道季彦是怎样的人,不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什么。我们才认识不到半年,相互之间,其实并不十分了解。
即便订了婚也可以悔去,悔婚的前未婚夫妻,又可以重新如同好朋友一样,聚在一起过新年。这是一个我看不懂的没有定数的世界,我欣赏,却不向往,而如今,我突然意识到,季彦是其中的一份子。我身处其中的,或许,是一场不会有我所熟知的保障的恋爱。
也许,正因为这场恋爱发生得贸然又突然,其中剧情一样发展的变故也会同样突然又贸然地大驾光临。
“李瞳,刚才是我的电话么?”季彦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
“嗯,是埃”我挑挑眉毛,迎着云珈的目光,故作轻松。“是个女的。”
季彦的脸色变了一下。
我没说什么,把手机给他。
“我去回个电话。”他接过手机,解下围裙,向离餐厅远一些的阳台走去。
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天色漆黑,季彦的背影挺拔,灯光拖出他长长的影子,还有留给我的沉默。
我突然很想知道他中午去了哪里,又干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