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在云珈大小姐的一反常态的早起中开启了序幕。
我在早晨九点,按照休息日作息制度准时起床。通常这个时候,隔壁的云珈房间还是寂静一片,然而当我开始铺床的时候,一堵墙之隔竟然也发出了翻找东西的杂乱声响。
我小心地敲敲门:“云珈,醒了?”
“对!对!别开啊,门口堵死了!我在理房间!”大小姐隔着门大声开口,似乎能够想象出干劲十足的模样。
“那今天准备吃早饭了咯?”
“嗯,对!一杯牛奶一片面包!”
对于我来说,理房间吃早餐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然而,对于休息日回笼觉睡到下午自然醒才起床云珈,这却是如同EVA中凌波女神婉然一笑那样千载难逢的事情。
刷了牙,洗了脸,我跑到楼下去热牛奶。
这时,手边电话响了。
“早上好李瞳!你现在在做什么,昨晚有没有梦到……”
“打住!季大公子,昨晚我没有做梦,现在我在热牛奶。如果继续和你说下去,牛奶烧开了我还要擦灶台。和你不一样,我和云珈没有请酒店公寓式家务助理,所以这些事情都要我来做。如果你不介意一个半小时以后,我顶着一张铁青的脸赴约兴师问罪,就请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吧。”
“真是冷淡碍…”
“哦,顺便一提……”
“听我把话说完。今天我有其他事,可能不能和你共进午餐了,但晚上准时会到你和云珈那儿。”
“……哦,好吧。”
“哦?就这么坦然地放任我?没有失望么?”
“失望,呵,怎么可能。除夕本来就应该是空出时间整理一下房间,干干净净迎接新的一年的。喂,你笑什么!”
“呵呵,承认吧,你有点失望了。”
“没有!”
“一丁点也没有?”
我的眼前浮现出季彦眯着眼睛的狐狸状笑脸,不注意的时候,牛奶锅里燕麦片已经糊在锅底,不免心烦意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哪那么多话。我挂了啊,再见。”
“嗯,抱歉,中午让你失望了。晚上见。”
温柔的语调和声音,总是让我无从抵抗。而在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电话听筒中已经传来忙音。
“谁的电话?我哥么?”云珈手捧一大叠过期报刊,大大咧咧从楼梯上走下来。“呦,真是的,一会儿就要一起吃中饭了,现在还打电话,甜蜜得来。呦,还能闻到恋爱的……”她吸着鼻子,却突然挑了下眉毛,“什么东西烧焦了?”
“哦,刚才接电话,牛奶里的燕麦粘底了。”我用力搅拌着粘底的燕麦。
大小姐努力点头,似乎很体谅:“我会把你烧的牛奶当作你的心情一起吃下去的。不过我不确定这是兴奋还是沮丧的味道埃”
“你难道不会直接问电话内容是什么么?”
“哦,是沮丧的味道,我明白了。”大小姐假惺惺摆出思考的神色,继而欢欣鼓舞,“李瞳,中午我们做意大利面吃吧!”
“你就看准了我不出去啊!”
“哦,我买了进口肉酱正好想试试看效果呢!”自说自话完毕,云珈轻轻吹出声口哨。到底是兄妹,调子像极了某人。
我决定暂时不去理她,自顾自把牛奶倒进碗里,洗了锅子,夹好了面包。但等到我坐在桌前开吃的时候,云珈依然在跑上跑下,一次次地搬运过期或者不想要的印刷物,脚步声劈里啪啦。
“云珈,原来你的房间是无底洞埃”看着云珈梳起马尾青春无敌的背影和搬运出的青春无敌的大学女生常看的时尚杂志,我忍不住赞叹。
“不,那是机器猫的口袋!”她纠正我,“嗯,这是最后一叠了!”似乎颇为自豪,而在她过于轻快的节奏中,那大叠印刷品岌岌可危。
果然。
脚步声突然停下,紧接着,“啊呀”一声。大小姐站在楼梯上,瞪着散在地上一大摊报纸杂志。
我叹了口气:“我来帮忙。”
“不用不用。”
云珈说着已经蹲下来,笑眯眯地着手收拾。那些印刷品又被归成一叠,然后被纤纤玉手抱起来。最后一本全英文封面的杂志在远处。她伸手去够,显然,手臂不够长,既要保证怀里的不再次倒坍,又要去够远处的,对于娇小的大小姐,着实颇为艰难。
我起身,走过去,拎着书脊。
“刷”地一声。从杂志中落下一个信封。
“云珈,你把什么夹在……”
“说了我自己来!”云珈突然喝止我。
我的动作停住了,循声回头,云珈的脸色白得异样,嘴角微微抽动。她似乎自己觉察到什么,唇角勉强一勾,笑了笑:“不用麻烦,我自己能行的。”她把手里的杂志尽数扔进储藏室,然后拿走我手里的杂志和地上的信封。
我回到桌边吃面包。虽然咀嚼的时候,外界的声音总是听不太清晰,但从厨房的方向还是传来云珈撕纸的声音——习惯把纸张对撕,再叠到一起,接着继续对撕的人,都知道这种声音——起初清晰又尖锐,然后,逐渐慢下来,沉闷下去。分不清楚,撕的是过去记录下某些事件的纸张,还是过去的时间和往事本身,因为两者同样越厚重就越难以撕毁。可以想象,那些纸片最终被扔下去的时候,一片片细细碎碎、轻轻巧巧像是雪花,因为重的已经被暗暗刻在了脑子里,等待着一个契机,突然从某个角落里跳出来。
“罪证销毁完毕!”云珈走到桌边,微微笑着,拿起面包往嘴里塞。她看了我一眼,右手轻轻扫着嘴角的面包屑,顺便做出禁声手势:“别问是什么罪证,总之不是什么可以博人一笑的好东西或者情书。”
“嗯,我知道。想说的话,再糟糕的事情,到时候你自己都会说的吧。”我一笑带过,说的也是实话。
“对了,我哥有没有说他中午什么事情?”
“没有。”
“你也没问?”
我点头承认自己没问。
云珈似乎比我更加忿忿不平:“你就不担心么?虽然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就算我是表妹或者朋友也不能说什么,但李瞳,你要知道,那可是我哥啊,是季彦啊!你就不问他今天中午突然多出来什么安排么?”
“我知道,也能够想象他光辉灿烂的历史。”
“我该表扬你没有好奇心,还是该批评你连那么点零星的危机感都没有?”
“嗯,还是表扬我心态平和吧,呵呵。”
云珈忽然正色:“我觉得你应该和季彦谈一谈。至少我觉得,换作是我,继续朝前走之前,要先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就像年末大扫除一样。”她说着,收拾了桌上的盘子和碗,往厨房走。“李瞳,其实我还蛮羡慕你们两个,可以彻彻底底清算掉过去。不像我……”
我一愣,回过神,看向她的方向。她究竟想说什么,是想说她自己,还是说我?
“李瞳,一般来说,我哥不会对重要的人说话不算数。”她顿了顿,“其实,我大致能够猜到他这几天都在忙什么。无非是和你我有关系的事情,总是其中一个不如愿的结果。”云珈说着,又笑了笑,“很难的抉择啊,希望他在忙的和你有关,还是和我有关。”
云珈脸上的笑容兼有苦涩和神秘,就像是一个女巫。她把手伸在龙头下,说话的声音和水声同样让人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