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本该只有两个人的舞台,而且又是一场极为私密的会话,进退都会出声,我顿时陷入窘境,左右为难。
然而舞台上的主角,不知道我的存在。
云珈和许小诚面对面站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隔着一步的距离,没有丝毫想互相靠近的意思。
“啊,是啊!提出分手是我!但是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过了今天再正式分手。这是圣诞礼物,你答应的,说话要算数啊!”大小姐的手捶在身侧,紧紧攥起来,她倔强地昂起头,像是讨礼物的小女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还记不记得大学里面,我进戏剧社和同学一起编排的即兴表演?”许小诚微微低下头,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视线却正对着云珈的脸庞。“呵呵,看表情就知道你不记得了。那个时候,你是考官,箱子里的词条是你胡乱写的,我们组抽到的三个词是——骑士、疾风暴雨、一百。”
“啊!我想起来了!等等,那是……那是你们?不对,我不记得你……”
许小诚点头:“我没有自己演,是幕后编剧。不过你的确经常不记得我。”
“我记得你编的那个短剧!一个落拓骑士爱上了高贵的公主,公主没有动心,但微微有些动容,于是答应说,如果骑士在她的窗下风雨无阻连续等一百个晚上,就答应会嫁给他……而骑士在第九十九夜离开了。”云珈的声音微哑。
“骑士都会在约定期限前离开。原因你肯定明白的。”许小诚说着,嘴角还是一抹温柔笑意。
云珈低下头,点了点头,幅度很歇—她明白。
而我,似乎也能够明白。依稀记得,那是脱胎《天堂电影院》里的故事,骑士在第九十九夜怀揣自己的尊严和荣耀离开,把所有倾慕都无声地留在公主的窗下。
勉强发生,说不清是否出于施舍的情感,有些人食而甘之如饴,也总有人是不要的。
许小诚叹了口气,轻轻笑了一声。“你肯定忘记我进大学之前的事情了。 比如说,你刚刚转学来的时候,在校门口,因为没有硬币狠狠揣了一脚投币电话机。还有大一,你经过F大附中门口,买棉花糖,然后掉了钱包里面的一卡通。”
“对。我早就认识云珈学姐了,比你认识我的时间要多两年。”许小诚说着,笑了笑,转身向外走去。
他又开始叫“学姐”,就像我第一天看见他,陪在强头倔脑光脚站着的云珈身边,神色温和,微微向她低下头,像是尊敬像是仰慕。那不是学校 辈分或者等级的产物,似乎像是一个隐晦的代号,或者一条弥足珍贵的线,从流逝掉的羞涩少年时光悄无声息地延伸至今。
“小诚,等等!”
云珈突然跑过去,拉住许小诚的手,然后把头轻轻抵在他的后背上。这不难解释,也不用解释,她是云珈。时间像是被拉长了,大小姐肩上的蓝紫色披肩在跑动中松下来,轻悄地落到地上。
“云珈学姐……”
“别回头!如果我心软了,对我们都不好。”云珈的声音抬高了——少见地,她在紧张,“我不会收回自己说出的话,不过,这么多年……谢谢你。真的,谢谢!”
许小诚轻轻“嗯”了一声。他的手缓缓翻转了一个角度,用力捏了捏其中云珈的手指,然后,他松开了。
我看不明白。
那个时候,是谁说的,如果有人突然握住你的手,就不要让她放开;那个时候,又是谁答应的。而说的人,答应的人,当初认真的表情又统统到哪里去了?
这些我都看不明白。而意识到自己不该看到这一幕,刚刚想溜走,高跟鞋却一点都不配合。明明放轻脚步,一片寂静中,却还是清晰地敲响了一声“嗒”。
云珈和许小诚顿时回头——看到我,目光不停下,又直直向我身后追逐。
“哦呀,实在不好意思,不小心看见了。”调侃的语调,确定是何子炀无疑,“别用这么可怕的目光看我,Elena。我以自己的名誉向天发誓,绝对是不小心闯入的,然后就进退两难了。对不对,李瞳小姐?”
也许我总是习惯被人硬推上舞台,然后眨巴着眼睛,支支吾吾:“云珈,我没有想……”
“李瞳你别说话,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云珈不等我回答就开口,她抬起下巴,冲着何子炀傲慢地点了一下,“喂,别拿李瞳当挡箭牌。另外,不好意思,不过我真没想到过,你身上保留着名誉这样东西呢。”她瞪着似乎完全不介意的花花公子,挑起一边眉毛,顿时变回我熟悉的样子。
脸色略有尴尬的许小诚干咳几声,摆摆手:“我先走了,各位再见。”
“哦,我也走了。”——有台阶下,我自然不会白白浪费机会。
云珈一脸惊奇:“李瞳你也走?嗯,那我哥呢?”
“他还在里面,嗯,办公室同事和老板催我去酒吧和他们碰头。”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想到用这些话当作借口。明明是被某位贵公子无动于衷的神情气走,难道潜意识中,实情就这样难以出口?
云珈没有追究,却若有所思:“这样碍…那小诚你送下李瞳,再见埃”
我和许小诚匆匆拿了外衣,走出门厅。
身后似乎传来花花公子和大小姐的对话。
“Elena什么时候学会纠正错误和暧昧撇清关系了?嘛,是不是都应该归功于刚才那个小男孩?顺带说一声,我的房间和私人俱乐部随时欢迎你。”
“你给我闭嘴!”云珈忿忿的声音干脆利落。
紧接着,就是高跟鞋的急促响声,以及何子炀闲散踱着的脚步。
“不是我。”许小诚嘀咕了一句,笑着摇摇头。
“你说什么,许小诚,什么不是?”
“让云珈学姐变了的人不是我。是安以陌学长。”
“虽然这么问有点不妥当,难道说你们分手是……”
“也不全是。一个月前,学姐她说对不起,还发消息说,习惯有人陪着自己和爱情很难区分,但毕竟不能混为一谈,她只能毫无负担和罪恶感地享受自己的无责任单恋……”
我恍然。
有一天晚上,云珈说——要是有谁在我面前做出某些表示,然后说喜欢我,我一定拒绝不了。这是我的软肋,我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同一天,她还问我——如果做错了事情,是继续错下去,还是立刻改正。
当时,我以为她是指我……
事情终于连在了一起,像是拼版,终于在我面前展现出一副完整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