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珈左边坐着许小诚,右边是花花公子何子炀。何子琳一进去,相当自然地坐在自家哥哥旁边,季彦走在我身后。我从来都抹不开面子,众目睽睽,直接隔开一个位子实在太难看。于是阴差阳错,同何子琳成为关系绝非那样良好的邻座。云珈看到我坐下,抿了抿嘴角,眼珠一转——不是同盟,又是一个看好戏的!
舞台上,芭蕾舞演员们穿着丝缎面子的舞鞋不停旋转。所有的光都集中在舞台上,我听见耳畔何子琳轻轻的呼吸,闻到淡淡的香水味道,一切正常。唯一的插曲就是一楼观众群中传来的手机铃声,以及小公主故意说出的一句“不懂规矩的人到这种场合免不了闹笑话”。她说得不响,正好可以让我听见,而且语气鄙夷。
我想做到完全不在意。
然而,真正记在脑中的,只有用百度知道或者土豆视频之类做的事先功课,现场舞台上的起承转合在视网膜上漠然地亮过相,然后齐齐不留痕迹地溜走了。
幕间休息比感官以为得要来的快。
云珈和许小诚首先起身,说要出去走走。何子炀似乎看见楼底下某位美女,整了整衣领,准备去打招呼。顿时,包厢内留下了最为尴尬的局面。
先开口的是何子琳:“你觉得怎么样,台上的芭蕾。”
我硬着头皮扯出个笑:“不错啊,英国皇家芭蕾舞团,名不虚传。”
“嗯,舞蹈是还可以,但乐团的伴奏……啊呀!”何子琳突然用手掩住口,一脸惊讶,仿佛是不小心说错了话,“真的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忘记了和我说话的是你李瞳小姐。”
“的确是我。不然是谁?”
“哦,不,我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李瞳小姐没有机会得到系统的音乐欣赏课程,这真的很可惜呢。”何子琳一边说着,一边向季彦微笑,“不过,既然这样的话,季大公子就要多多辛苦了。我记得Grandpa对于音乐有很高的鉴赏力,而且对于第三代的要求也很严格。我还记得小时候来找你和云珈玩的时候,看见你们两个坐在钢琴前面,手上放着硬币弹哈农练手型呢。”
“是嘛,还有这事。”季彦回答,却没有转换话题的意思。
“当然有咯!我记得很清楚的,就连你当年最讨厌弹巴赫的十二平均律也记得一清二楚,毕竟教你们的那个老师也就是我的老师嘛,你忘记了啊,那个五官不错但总是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叫什么来着的……”何子琳的声音甜美极了,就和我极其厌恶的蜂蜜一样。她微微低下头,精制脸庞上的笑容妩媚万分。
“Madam吴。”
“哦,对对,就是她!季大公子记性真好!”何子琳语气兴奋。
“她是安以陌的母亲,怎么会忘。”
“啊,抱歉。我不是故意提到和那小子有关的人。”
“没事。”季彦摆摆手,没有继续追究。这是怎么了?
而何子琳自知失言,却极为机敏地把目标转向我:“对了,李瞳小姐,你会什么乐器么?”
“口琴。”
“……李瞳小姐,呵呵,你真的很幽默。”
“听着,何小姐,我没在……”
何子琳直接对季彦说话:“季彦,李瞳小姐肯定是在开玩笑吧,难道未来的季少夫人就真的只会口琴或者那种KTV流行的白滥歌曲么?”
“何子琳,有些过头了。”季彦做了个休止的手势,话说得不痛不痒。
我回头看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却顿时变得陌生。
“不过李瞳,她说得有点道理,你的确应该拓宽一下听的音乐类型,别总是长不大的青少女一样追着那几个歌星影星。何子琳说得对,是低俗了一些。”
……他并不维护我。
早该想到。
季彦这样的贵公子毕竟是心血来潮,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麻雀变凤凰的故事,况且这只麻雀还不那么热衷梧桐高枝。问题很简单,而且早有诸多先例。充满公主王子舞步的世界童话里,多得是牧童娶了公主,却只有灰姑娘孤孤单单一例挑战蓝血公主的骄傲目光,而即便这一个,毕竟也是大户小姐出身一颗明珠暂时蒙尘。
而我,只是李瞳。
我听见自己冷笑,像是不经大脑指挥发出声音。嘴角随之一份份地扬起来,我惊讶于此,但没有制止自己。“我一直知道自己是普通人,乐器技能方面也不过是小学参加了小乐器兴趣小组,音乐课代表同时口琴年年免试满分。啊,是啊,我是没有什么家庭女教师手把手栽培,但我大学音乐欣赏课论文是全班唯一的一篇A。哦,你们可以不齿,但我非常自豪!哦,我不否认自己从没在包厢里面看过《胡桃夹子》的现场版,可是阿尔德乌斯·霍夫曼——对,这是原作者的名字——他的童话我看过无数遍,芭蕾舞剧里面的克拉拉在童话里面叫玛丽!”
“李瞳,怎么了?”
“我在学习你们的样子显摆。”我脱开季彦的手,“非常感谢,今天晚上受教了。另外,最后一句,我不觉得和你们共处一室是荣幸!”
“站住,你去哪里。”季彦站起身,一只手插在口袋,漫不经心。哦,这就是他的挽留。
“季大公子,何小姐,整个世界上愿意成为当凤凰的麻雀很多,不过没有一个叫做李瞳!”
我抓起手袋,胡乱挥了挥手,就往外走。除去自己的脚步声,身后空空如也。我没有回头,而季彦也没有追出来。
实在太好!没有言情中典型的拉拉扯扯,“你不讲道理”乃至“你无理取闹”。因为这根本不是一场言情,而是一场我差点信以为真的戏。
脚很疼,裙摆很窄,走路只能小步挪动。走廊里灯光明亮,玻璃墙壁上,有一个人和我一起缓缓走动,她身上裹着浅紫灰的长裙,丝绸质地,剪裁得当,线条简洁流畅;漆黑的长发也被仔细地挽了起来,加上镶了珍珠的发饰。同色的手套长度过肘,手上拿着浅灰的手袋。我皱起眉头细细辨认,镜中人的目光同我一样迷茫错愕。原来那个突然间外表优雅美丽的女人的确是叫做李瞳,裹着上流社会皮囊的李瞳。
哦,对,这身皮囊回去之后就立刻寄还给他。好吧,一番周折,看清怎样装束不合适自己,绝对值得!
刚刚毕业的时候,爸爸送了我一句话,至今适用——初入社会,只要不危机人身安全和自己的尊严,其他事情完全可以放手一搏。
我想,这不是落荒而逃,而是涉及尊严的退常所以我挺起胸,抬起头,脚步声一下一下清晰坚定。
走到底楼大厅衣帽柜台,我回头,向上看,季彦还是没有追出来。
然后我想敲自己脑袋。
嘿,小姑娘,清醒点!别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目光闪亮,坚定地看着我,没有任何理由却确定无疑地相信世界上有真爱有偶遇有一见钟情,因为电视里都这么演小说里都这么写,而艺术来源于生活。哦,等等,对了,我同意最后小半句。不过要略加修改。正因为生活中没有,才会有那么多的人做着虚妄的梦,然后再让更多人和自己一起自欺欺人。
突然,视野中出现那件蓝紫色的丝绸晚礼服,同时听见云珈清脆的声音。“半夜还没有到,说好是二十五号钟声想起的时候再正式分手的,小诚!”
我下意识躲到一旁,屏息凝神。云珈决心分手?什么时候的事情……